第四十五章 拉贝尔
当年轻的贵族从混沌中撑开眼皮的时候，浑身的虚脱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 他努力挖空大脑，回忆关于自己的情报。 ——鲁特加·克鲁斯尼尔。二十六岁，伯爵爵位，领地是位于帝国西北边郊处的农业小镇西利亚。 接着，鲁特加又着手整理眼前的处境。 现在身处的是一处客房，从房间的大小装饰来看的话，这里应该是某所贵族的府邸，自己应该还身处帝都。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后的记忆，则是被一名深红色头发的少年骑士，所压倒在地的场面。 “好厉害啊……居然连‘精灵祝福’都没用上就把我给干翻了，后生可畏啊……” 很可惜的，鲁特加最终没能顺利逃离帝都，而是被不知谁派来的少年骑士给拘禁了起来。 ——说起来，那些小子说过……有‘一位大人’想见我来着？到底会是谁呢…… 就在这时，仿佛看准了时机一般，客房的大门被推开了。 鲁特加浑身无力，他猜想这大概是被强行灌下了某种药物，又或者是某种魔法的作用，总之他现在只能勉强地转动脖子。不过，这也足以让他看清来人的相貌。 那是一名气质高贵的女性，大概和鲁特加年龄相仿，匀称的配上银灰色的礼服，柔滑的布料勾勒出丰满的曲线，让她显得相当性感；圆润的脸庞上，点缀着精致的五官，雪白的肌肤在淡妆之下显得更为闪亮动人。最后，还有一头披肩中长发，浓密的发丝微微内卷，发色，是鲁特加所相当熟悉的，可爱的桃金色。 这位女性名为拉贝尔，是皇帝的jiejie，也就是帝国的公主。对鲁特加个人而言，则是多年不见的熟人。 “哈啊……” 只不过，与熟人相见，却并不能唤起青年贵族的怀念的过往，而只是让他无奈啊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鲁特加？看到本宫不高兴吗？” “参见公主殿下，臣下当然高兴，高兴地简直想缩到墙角表示害怕。” “哈哈……试试看呐，只怕本宫会忍不住尽情欺负你的哟？” 拉贝尔公主歪了歪脑袋，吐出小舌头，俏皮的姿态让她显露出了一股不符合年龄的可爱。 “好了，公主殿下，有话直说吧……为什么派遣四名‘传说之刃’把我抓回这儿来。” “鲁特加~~~不用太拘谨，殿下殿下的显得很生分呐，和以往一样称我为拉贝尔不就好了？” “……公主殿下，请明示有何吩咐。” 鲁特加嘴上恭恭敬敬，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极不耐烦。而且不知为何，他从一开始，目光始终就没有停留在拉贝尔公主的脸上，好像故意避开似的望向一旁。 “吩咐是没什么啦~~只不过，想到你时隔多年才回一次帝都，本宫只是想要见你一面，不好吗……？” 在说出这话时，拉贝尔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和俏丽的睫毛就仿佛会滴出水来一般，混杂着害羞与娇媚，飘荡起恋爱中的女孩所特有的气息。 假如是换作其他对象，鲁特加可能第一时间就误会对方喜欢上了自己。可一旦考虑到来人的身份，这种猜想就被立刻打消了。 “臣下受宠若惊，那么公主殿下也见到了，就容臣下先行告辞了？” “唔唔唔~~~鲁特加你以为本宫是随口说说的对吧~~？你看，西利亚是相当偏僻的城镇不是吗？本宫可是天天都担心你们日子过得好不好的哟~~？” “请公主殿下不必挂心，和其他贵族比起来，或许生活算不上太富裕。但是领地的治理对我而言也是一项充实的工作，托公主殿下的鸿福，现在我和女儿们一起生活得非常幸福。” “抚呼呼呼~~~女儿啊？看来你相当爱护‘那些孩子’嘛？” “理所因当的，爱丽丝、艾丽泽、索菲亚……每天注视着她们一点一滴的茁壮成长，变得越来越美丽，仿佛就连我的世界也充满了色彩。我很感激那些孩子，她们都是我不可替代的宝物。” 说着，鲁特加回忆起了留在家中的三只调皮可爱的幼猫。 “为她们起了动听的名字呐~~掐指一算，她们今年都应该八岁了吧？那么鲁特加……你的宝物们，有没有长得越来越像本宫了呢？” 话到这里，拉贝尔公主眯起了眼睛，露出了试探似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此，鲁特加的语气顿时充斥着一股隐隐的怒意，他压低声音回答道—— “公主殿下……请不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你应该知道，这并不完全是玩笑……看来你还在为‘那年’的事记恨本宫。” “不敢……” “罢了……鲁特加伯爵，即使被你记恨也是无可奈何的。只不过，本宫并不觉得当时的举措有问题，同样也不会后悔。如果再给本宫一次机会，相信本宫还是会毫不迟疑地走上老路。” 态度一转，拉贝尔公主的话语里透出了皇族所独有的霸气。 “……您的举措或许是对的，所以作为代价，付出了名为‘佛洛拉’的牺牲……但是公主殿下，请您不要误会，臣下并没有为您的决定，以及造成的牺牲而有所记恨，只不过，我没有办法再次相信能摆出笑脸说谎的女人罢了。” “我没有骗过你，你是我的骑士……” 鲁特加的回答让拉贝尔公主露出些许忧伤又自虐的笑意。 “很遗憾，公主殿下，我并非效忠于你……我曾经是佛洛拉的骑士，而现在，丧家犬的我已经不再是骑士，只不过是边境小镇的贫穷贵族罢了。” “……” “……” 鲁特加冰冷的断言，让两人之间的寒暄话题便唐突地走到了终结。 “哼……好吧，那么鲁特加，那么来说说你感兴趣的内容，比如说，在帝国各地建立的高塔。” “……！” 不久前才听谁说过的词汇，顿时让年轻的贵族警惕了起来，就像是内心被看穿了一般，不安和疑惑让他绷紧了神经。 “看你的反应，似乎已经听谁说过了？” “公主殿下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鲁特加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选择用疑问来应对疑问。 “别小看贵族女性之间茶会舞会的情报网，尊贵的夫人们，就像是爱炫耀自己的装扮一样，也热衷于攀比相互丈夫的财富。而且，我相信我所知道的，要比‘皇帝陛下’更多。” 拉贝尔高深莫测的一笑，就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就连鲁特加，也不得不对这位美丽又狡猾的公主产生莫名的敬畏。 “我想补充的是——那些高塔的位置，位于帝国的灵脉之上，从现在的分布和可以猜想得到的魔法用途，是构筑某种‘封印’又或者是解除‘封印’的作用。” 拉贝尔和皇帝不同，她是贤者爱德华的高徒，对于魔法理论相当的精通。 “……公主殿下，你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些？” “呵呵，要说原因的话……鲁特加，不如来让我们先回忆一下往事吧……例如，八年前的‘血腥镇压’……” “……！” 这个深埋在记忆的泥沼深处，就如同诅咒一般的词汇，让鲁特加神情变得狰狞起来。 “八年前，我的兄长，也便是皇太子被套上了暗杀父皇的莫须有罪名。引起了其他皇子和各个派系的激烈争端，将帝国卷入了内战一触即发的危险境况。在那一年，暗杀、毒杀、以及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每天都有贵族重臣死于非命。人心惶惶中，大家互相猜忌，互相中伤……最后互相残杀。终于有一天，拥立‘白痴皇子’的一派，以皇帝的名义下令‘传说之刃’的骑士们，对皇宫舞厅内聚会的所有人进行了‘镇压’…… 说是镇压，其实是屠杀，没有任何一个活口从宫殿里生还。血流成河的皇宫舞厅，成为了当时所有元老会大臣、有力的贵族、以及我的兄弟姐妹们的死地。随后的一场大火，更是将整栋舞厅，连同执行‘血腥镇压’的骑士们，和所有死者的尸首一同吞噬，将一切的罪恶和真相都烧成了焦炭……” “……” 鲁特加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聆听拉贝尔诉说耳熟能详的‘历史’。 “听起来很悲壮的史诗，但不合理的地方未免也太多了，本宫可不相信那些老狐狸会中了酒囊饭袋的jian计，也不觉得皇位继承权几乎垫底的‘白痴皇子’有能力动员‘传说之刃’进行屠杀，更不相信——‘传说之刃’会有整整十七席骑士丧身火海。本宫坚信，一定有谁……在暗地里引导了一切的发生，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将帝国最有力的军政大臣，贵族，皇族，包括圣阶的骑士，都一并铲除……” ——有“谁”在幕后cao控了这一切，绝非两三年，而是更久，侵蚀帝国的黑影从很久很久之前就蠢蠢欲动……甚至耗费了十年以上，来完成颠覆帝国的布局。 皇帝陛下的话语在耳畔回响，让鲁特加陷入了深思。十年之前，也就是说潜伏于帝国的黑手，早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行动。先皇的驾崩也很有可能是计划的一环。 ——真不愧是姐弟俩。 鲁特加在心中暗自感叹，拉贝尔的推论和皇帝陛下如出一辙。 正如拉贝尔所言，其实鲁特加最无法使坏的并不是未婚妻的丧命，而是当年‘传说之刃’年长的一辈骑士，团长，副团长，各小队长总计十七名，在这场镇压之中，无一生还的事实。 实际上，葬身火海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传说之刃’。清一色都是达到‘圣阶’帝国最强的战士。其中，还包括了鲁特加的兄长——尤利乌斯·克鲁斯尼尔。 先不论为什么他们当时会背叛原本效忠的皇室，更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圣阶”的战士，会在区区火灾中丧命？ 但无论如何，事实摆在眼前。那一场大火，从各种意义上，都给帝国带来了不可计量的损失，也同时让国家陷入了各种危机之中。 为了平定蜂起的内乱和外敌的威胁，帝国不得不设法迅速恢复‘传说之刃’的威慑力。然而，被称为十万人中只有一人“圣阶战士”培育起来又谈何容易？于是，在贤者爱德华的主导下，开始了名为‘圣灵祝福’的全新尝试。 那是一种通过召唤“圣位精灵”，并将它们凭依到人类身体之上，来强行激发出逼近“圣阶”力量的研究。 同时，那也是一场极为坎坷而残酷的研究，参加实验的骑士团近千名团员和预备军，几乎全部在精灵凭依的尝试中，因为无法承受精灵过于强大的力量而丧生，成功的例子寥寥无几。这是一种存活率只有千分之一的挑战，事实上就和处刑无异。 可对于鲁特加而言，真正的损失却不止于此。 想要召唤圣位精灵，就一定需要曾经与元素精灵们签订古老契约的英雄血脉来作为“媒介”，也就是说，需要“屠龙圣王”的子孙，帝国皇室血统的继承人，来提供充盈着魔力的鲜血。 而当时，符合条件的人选，就只有帝国皇帝、拉贝尔、和佛洛拉而已。 皇帝当然从一开始就除外了。就结果上而言，佛洛拉成为了牺牲品，鲁特加幸运地成为了“圣灵祝福”的幸存者。但是他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为了数千名骑士提供自己的鲜血作为“血媒”。 佛洛拉身为帝国的皇族，主动作出了献身……而拉贝尔公主，眼前的这个女人，知道自己的孪生jiejie即将丧命，却还是一直摆出一副虚假的笑脸来欺瞒自己。 最后残留的十数人，造就了以克里斯为首的‘传说之刃’，年轻的他们死里逃生，获得了一骑当千的压倒性力量，这力量当然是得益于“圣灵祝福”和“圣灵铠”的恩惠，而他们的脚下，是无数同胞的尸体和佛洛拉的血海。 如今的传说之刃，已经无法称之为“骑士团”，只是维系着帝国安稳的重要筹码。 鲁特加在那一年里，积极完成了许多任务，立下了显赫战功，但他却没有要求任何封赏，而是选择退出了骑士团，并去到了边郊小镇，成为了乡下的贵族。 至于他的女儿们……则是这一场悲剧所孕育的最后‘果实’。 关于女儿们的一切，鲁特加已经不愿回忆，他下定决心，要代替死去的佛洛拉守护她们一生，这也是作为一个半吊子男人最后的誓言。即使赌上性命也要做到。 “好了，鲁特加，特意把你请来，我想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一定要小心……时隔八年，幕后有人蠢蠢欲动。” 事实上，拉贝尔并不知道，在不久之前皇帝已经向鲁特加提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猜想。 不得不说，他们姐弟二人，都是继承了“屠龙圣王”血脉的聪慧的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