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龙之恋歌（一）
鲁特加醒来的时候，被刺眼的阳光晒得头晕目眩，他发现自己身处柔软的白沙所铺盖而成的沙滩上，脑子昏昏沉沉的。话说回来，这已经是短期内第二次体验这样从昏迷到清醒的错乱感了。 沙滩的四周充满了哗啦哗啦的水浪声，空气中夹带一种独特的腥味钻入他的鼻孔。鲁特加急忙拍落手中的细沙，并用力揉了揉眼睛，警戒地环视四周。 只见，四周都被水所包围，自己竟身处海洋。视野的一面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另一面则是雪白的悬崖峭壁。而自己所处的地方，是离悬崖有一段距离，位于海洋当中，孤零零浮起的浅滩。 他努力地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没错……在娱乐都市【艾塔尼亚】，他为了去营救一名被当做奴隶卖掉的少女，潜入了名为【乐园】的街区，然后，发生了错综复杂的许多事。 而在最后，鲁特加被原本打算搭救的少女给击晕了。之后，他的意识一直都没能完全清醒，只能隐约记得，半梦半醒之中，自己翱翔在满天星辰的夜空之中，然后……然后…… 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会躺在离海岸不远的沙滩之上，这儿又究竟算是哪里……虽然鲁特加的脑中充满了疑问，但现在没有功夫给他多做思考，他必须立刻离开这儿。因为，水位渐渐地涨潮了，恐怕撑不了几分钟，这儿就会被咸涩的海水所淹没。 远远望去，现在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朝着峭壁的方向游泳，并试图登岸。 可就在他打算跳入海中之前，却猛然发现，沙滩的不远处少女的身姿。 晶蓝色发丝，相貌惊艳绝伦，气质超凡脱俗的异族少女——拉琪，此时身体的一半被埋入沙坑中，一动不动。她就和鲁特加同样，失去了知觉。 从躺倒的姿势和状态来判断，恐怕遭受了什么猛烈的撞击，但尽管如此身上却找不到一点点的外伤。理所当然的，鲁特加回想起了不久前才见识过的，那违背常理的超速复原。 ——怎么办……抛下她吗？ 鲁特加暗自想着，因为这少女的思维逻辑与常人不同，而且还具备了人类所无法比拟的强大力量，说白了，她就是个危险人物。鲁特加根本无法预料拉琪醒来之后会做些什么。 她太危险了……或许抛下她不顾，才是聪明的选择。那些高官贵族，被冰锥穿刺的场景还，直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在那之后，她更是一言不合，就轻易打飞了帝国最强级的史坦和卢卡，让鲁特加根本无从判断她究竟是敌是友。 可是，在沉思了一阵之后，鲁特加却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着手将少女给拖出沙坑。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办法眼睁睁地抛下这个女孩。其中一部分理由，可能是因为她那令人怀念的相貌。而更大一部分的原因，则正如家中女仆所说过的，自己果然是无可救药的烂好人。 “醒醒，喂，醒醒——” 轻轻拍打少女白嫩的脸颊，让她很快恢复了知觉。拉琪的眼皮微微颤动，再慢慢撑开，露出了金黄色的美丽瞳孔，静静地注视着青年的脸庞。 说实话，拉琪没有一醒过来就发狂暴动，不禁让鲁特加暗松了口气。 “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 “好像不行……使不上力气。但是，吻我一下的话，或许就能站起来。” “哈啊——？拉琪小姐……没叫错吧？我不懂你的意思。” 拉琪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冷艳神色，嘴里却冷不防地冒出了和神情截然不符的劲爆话语，让鲁特加一脸呆样不知所措。 “用接吻唤醒异性，不是人类的风俗吗？” “谁告诉你的。” “是爱丽丝。” 出乎意料的答案，灌输这种莫名知识的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家的女儿。这让鲁特加难以压抑心中的不安——自家可爱的宝贝究竟是从哪里得知‘亲吻’的知识，难不成已经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坏小子，将爱丽丝的……不能忍！必须把他碎尸万段！ “不吻吗？” “不不不，至少在我们的国家，从来没有这种风俗。” “是吗……”遭到拒绝，但拉琪的神色没有变化，她缓缓地坐起身来。 “那个，拉琪小姐，你会飞对不对？能不能把我带去那边悬崖上面？” “不行……昨晚，与本体的……魔力链接，被切断了。”说着，拉琪摸出了一枚黯淡的晶石，原本璀璨的光辉已经荡然无存。 虽然鲁特加并不是很理解话里的意思，但是的确无法从少女的身上，感受到像之前那种沉重的压迫感和磅礴的力量。 这时，鲁特加猛然发现，由于浪费了一些时间，涨潮的水位已经淹到了脚边。 “拉琪小姐，会游泳吗？” “……”拉琪无言地摇了摇头。 “哈啊……好吧，总之抱紧我的肩膀。” 拉琪顺从地将手臂环绕青年的头颈，将自己的体重托付在了对方的背脊上。 从身后传来的触感，让鲁特加不禁脸颊一红，但他很快晃了晃脑袋，挥去杂念。 事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鲁特加背负着少女跳入海中，并朝着峭壁的方向奋力游去。 鲁特加好歹也曾经是‘传说之刃’的一员，他的体格比常人要优秀得多，甚至可以运用斗气的薄膜包裹身躯，以此来有效抵御水浪的冲击。 可尽管如此，头一次在海水中游泳，也远比想象中要艰辛得多。微微起伏的无规则海流，让前进无比缓慢，口鼻之中充满了咸涩苦楚的味道，体温也被海水飞快夺走，很快手脚就变得有些麻木。不仅如此，他还要时刻小心自己的姿势，以免身后的拉琪不慎溺水。 经过一番苦战，当他游到了悬崖底下时，却遭遇了新的难题。 一眼望不到底的垂直峭壁，根本找不到能够登陆的落脚点，岩石被海水冲刷得光滑且长满了水藻，想攀爬这样滑溜溜的岩壁或许鲁特加孤身一人还能想到办法，但是背负着一名少女，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而且，越靠近峭壁，海水的回流便越发激烈。如果不趁着还有体力的时候尽快登岸，恐怕不久之后就会被越冲越远。 “呼哈……看来没有其他办法了啊……” 鲁特加认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然后——“圣灵祝福！” 就在这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鲁特加身边的“时间”禁止了。海浪不再涌动，云彩也不再飘移，就连重力也不再发挥作用。 在鲁特加的眼中，整个世界都被定格。这使得他能够踏在浪花之上，并再沿着峭壁垂直奔跑。直到等他背负着少女，一同攀上峭壁之后，时间才重新开始了流动。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唔呕————！！” 悬崖之巅，鲁特加呼吸急剧，他急忙放下拉琪，连滚带爬地扑倒这一边，保持四肢着地的姿势，难看地呕吐了起来。 “这是‘时间精灵的诅咒’吗？” “唔呕……诅咒啊……啊哈，哈哈哈……很贴切的说法呢……只不过，我们把这种力量，叫做‘圣灵祝福’……” 鲁特加勉强站起身来，用袖管擦去嘴边的胃液，用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挤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 “精灵是任性又自私的生物，不会无偿与人类定下契约，必定会要求昂贵的代价，我曾经见过许多被精灵的力量所吞噬，最终丧命的人类。尤其是‘时间’的精灵，对于寿命短暂的人类而言，你，说不定很快会死……” “呵呵……我知道。” “……”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既没有食物，也没有装备，周围一片陌生的光景，而怪物一般的少女，也不知为何变得柔弱不堪。现在两人的状况，毫无疑问是遇难了。 鲁特加东张西望，他寻找缓坡试图走下悬崖。从太阳的角度来判断，恐怕很快就会天黑。他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找到可以点燃的干柴，来生起火堆。不然，今夜将不得不在危险和寒冷中度过。 拉琪一语不发地紧随其后，不久之后，两人离开了山坡，却走入了山脚下的一片丛林之中。 待鲁特加找到足够的干柴，并顺利升起火堆的时候，已经入夜。 丛林的夜晚非常危险，不知道哪里会有魔兽出没。所以鲁特加没有入睡，而是坐在篝火前安静地守夜，一旁的拉琪则紧紧地将身体依靠在他的身旁。 过于亲昵的举动，让鲁特加有些尴尬，他建议是否应该保持一些距离，可拉琪却坚持‘这样比较暖和’一步都肯移开。 由于鲁特加的长衣还没来得及烤干。这时，拉琪的身上就只有在【乐园】时穿的，根本遮挡不住肌肤的稀薄布料。 要知道，拉琪那熟悉的侧脸，就与记忆中深爱的女性——佛罗拉几乎别无二致。还有那毫无瑕疵的，被篝火映得通红的肌肤，透过薄纱清晰可见的身体线条，正肆无忌惮地放出性感的光晕…… 不妙，实在不妙，这光景每一秒都在考验年轻人的意志力。可他又实在是狠不下心推开少女。 因为，这儿夜晚的确实是十分寒冷，能感受到拉琪的身体正瑟瑟发抖。现在的模样，她就和普通的柔弱女孩没有什么两样。 “那个，拉琪小姐……” “唔……叫吾拉琪就行了。” “好吧，那么拉琪。” “……嗯。” “能不能说说关于你的事？” 回想起来，自己对这少女还所知甚少，甚至在鲁特加眼中，拉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秘密。 “唔……可以。” 就这样，少女用平稳的语气，开始了自述。 拉琪说，自己是被世间万物所畏惧的种族，原本的身形也并非像现在这般。 在其他的种族看来，她既强大又危险。在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里，她只能安静地度过自己孤独的生涯。 遥远的过去，似乎也有过一些将她奉做神灵的人类。只不过，人类的欲求越来越出格，最后背叛了拉琪，自取灭亡。 震怒的拉琪在毁灭了那些人类之后，也遭到了封印，直到最近，她才得以重归世间。 然而，就算回到了这个世界，时光流逝时代变迁，她的境遇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就和从前一样，任何生物，就算是发狂的魔兽，也都绝不会主动接近自己。自己的存在，就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拒绝。 所以，拉琪告诉鲁特加——即使封印被解除，她也已经不想再和世间事物有任何的瓜葛，她只想待在原地，静静等待着重新遭到封印，又或者是寿命终结的一刻。 拉琪在叙述这些时的口吻，就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波澜不惊。 鲁特加难以想象她究竟经历了多少年月的孤独，也无法理解少女如何看待世界。 只是，他也同样无法从少女的话语中读出任何情感的波动，大概正因为“习惯了孤独”，所以拉琪才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但在贵族青年听来，恰恰是那诉说着自己“已经习惯了”的冷漠神情，才是最深沉的悲伤。 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的话题，让气氛发生了转变。 ——拉琪，邂逅了爱丽丝。 当提起自己女儿爱丽丝的瞬间，拉琪一直以来冷彻神情，竟悄然融化，变得柔而温暖了起来。 说实话，拉琪所诉说的爱丽丝，其实与鲁特加记忆中的女儿身影无法重叠，两者之间有着不小的差别，甚至让鲁特加怀疑少女口中的“爱丽丝”根本就是哪里的陌生女孩。 不过，孩子在父母和外人面前，可能会呈现截然不同的态度，孩子在对外人时，往往会比对父母更易表现出自己的真心——之类的说法他似乎也常听旁人提起，比如自己领地的警备队副队长。 在拉琪的口中，爱丽丝是不可思议的女孩。也是有史以来唯一能摆出一副无惧的神色，地站在自己的跟前，并发自内心夸赞自己“美丽”而“帅气”的女孩。总之，是开朗乐观，又极具胆量的形象。 而在自己的面前啊，爱丽丝却是在三姐妹之中，最为知书达理，也最为温和乖巧的女儿。可是，如果这只是爱丽丝摆出来给自己看的假面具，那么鲁特加身为父亲，就不由得感到些许寂寞。 拉琪说，爱丽丝为她讲述了许多奇妙的故事。但是一说到那些故事的内容，连鲁特加都完全没有印象，我不记得自己曾为女儿讲述过类似的故事。当然，也有可能是爱丽丝天马行空胡乱编造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的女儿绝对是个才华横溢的天才。将来可能会成为帝国数一数二的剧作家。 爱丽丝讲述的，大多都是异族与人类相恋的，充满幻想情怀的爱情故事。同样也是很符合少女情怀，和美好憧憬的故事题材。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鲁特加个人以为恋爱的概念，对女儿们而言还为时过早…… 不过这先放在一边，总之在于拉琪的交谈之中，原本萦绕在鲁特加心头的许多难解之谜，也渐渐迎刃而解。 原来，拉琪被那一则则故事的内容所深深打动，她也希望能和故事中的角色一样，化作人形堕入爱河……但鲁特加听后，却暗自认为拉琪的愿望并非能与人类相恋，对拉琪而言，她只是希望能从孤独之中解放出来，渴望能与其他生物亲密相处。 对她而言，最想与之亲密的对象，毫无疑问便是自己的女儿爱丽丝。可到头来，却因为艾丽泽的恶作剧，产生了一系列的误会，让她误以为必须要“击败”作为父亲的鲁特加，才能和爱丽丝在一起。 之后的各种机缘巧合，让事态发展成眼下的状况。 当然，其中还有许许多多鲁特加无法理解的部分，比如说拉琪提到自己与希尔妲之间的激烈较量，最后还落败了。在鲁特加的记忆力，希尔妲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仆，绝不会具备与拉琪这种怪物交手的战斗能力。 所以，拉琪口中的‘激烈较量’大概是指其他的方面的比试吧——厨艺之类的。 “唔……不过现在的吾，已经不可能战胜鲁特加了，不能成为爱丽丝的母亲，真是可惜。” “呃，其实关于这个，你没必要击败我。人类的习俗应该没你想象的这么复杂，如果你想见爱丽丝的话，随时欢迎来访。” “唔……？真的？” “当然。” 不知不觉，两人交谈了许久，原本湿透的外套大衣也已经烤干，鲁特加将热烘烘的大衣披在拉起的身上，柔声说道，“先睡吧，明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挑战，先保留体力。” “嗯……鲁特加。” “什么？” “你不袭击我吗？” “诶……！？什什什什么意思！？” “从刚才开始，你身上就能闻到雄性发情的味道。这几天，凡是发出这种味道的人类，都会袭击我。” “那，不，这！不，你误会了！” 拉琪再一次冷不防地投下炸弹，让贵族的青年瞬间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辩解。至于生理现象，是他自己都无法把控的事，但一旦被看穿，果然还是会非常的尴尬。 “总，总之我不会袭击你的！” “明明都发情了？” “没问题！人类是一年四季都在发情的动物！” 鲁特加全力辩解，但内容却已经语无伦次了。 “唔……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说完，拉琪又将身体用力向鲁特加的怀中缩了缩。安心地闭上了双瞳，将毫无防备的身姿暴露在青年的面前。 “啊，对了……拉琪，最后问一个问题。” “唔……？” “你究竟是什么种族来着？” “唔……没有提到过吗？”怀中的少女用她那难以看出感情浮动的美丽五官，不经意地摆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神情，然后用幽美的声音说道—— “吾乃龙族——【库克拉提欧·古拉琪艾丝】，人类称我为……青渊龙。” “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