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情丝做茧反自缚
次日，东宫。 正是清晨时分，然而此时的东宫，却早已失却了昔日的热闹，这宫中的戾太子，早已不是几年前那备受先皇宠爱的嗣位之人，此时，他不过是一个精神错乱的可怜人罢了，人言，如今的陛下仁厚，念及其精神紊乱，想着他应当是眷恋故居的，故而格外开恩，允他继续住在这东宫之中。 这皇宫中黄鹂鸟儿本是不少，可这东宫的庭院里，草木都零落衰败了，饶是那寒鸦都不肯来这歇息，那金贵的黄鹂鸟儿，便更是不肯了。 东宫中是一片骇人的萧索死寂，于这清晨，天色还只是蒙蒙亮，景物看不分明，隐约能辨识得出，有两个人影倚在门前，单是瞧着身形，便是无精打采的，一个食盒孤零零地立在一旁。 一位是吴公公，一位是侍婢柳晴，此时，这二人皆是满面愁容。 秦断烟本是习武之人，平日里又是不羁小节，此时，行至这东宫门前，只是抬手，向看管的侍卫瞧过那女皇陛下给的准入，示意他们莫要通报，便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去。 却听着那吴公公叹口气道：“唉，主子至今也不肯动一口饭菜，这般下去，身子若是垮了，可如何是好……” 柳晴闻言，慌乱地摇了摇头，这丫头如今面黄肌瘦，一对大眼睛嵌在脸颊上，如同一只饿久了的野猫，不过倒也不难看出，昔日里，这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奴婢也不晓得，唉，只盼着太子爷……不，主子，想开些，挨过一日，便算是一日。”她低声念叨着，手中紧紧绞着帕子，却又卸了力气，仿佛这有些陈旧的帕子也成了稀罕物什了。 吴公公叹了口气，抬眉瞧了瞧对面的丫鬟，他本是有些体态臃肿的，这些日子犯了愁，常人是消瘦了，可他却是显得苗条了，这般看来，也不似昔日那般肥头大耳的了，不过那眼中的精明，倒是丝毫未去。 “嗨，说来，也算是天意如此，如今，只盼着，来个人来劝劝主子。”他的声音很低，似是明了这事情机会渺茫。 “盛哥儿，你说，主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可要如何是好？”柳晴的声音有些呜咽。 吴盛却拍了拍胸脯，道：“晴儿……唉，走一步，看一步罢。” 秦断烟立在不远处，默然听着这二人絮絮叨叨，冷漠如她，心下却也不免感慨，这环境当真可以改变一个人。 昔日的柳晴千娇百媚，心比天高，自恃模样周正娇俏，一心想着给太子作侧妃，便屡屡同她作对，看她如今这般，却也似是认清了命途，委曲求全，竟同这吴公公做了对食夫妇。 倒也可惜了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儿。 她颦了颦眉，却是不再多想，只是举步向前去。 闻着脚步声，门前的二人皆是一惊，随即警觉地转过身来，见着面前的女子，先是一愣，随即，眸中便闪过了深切的厌恶与痛恨。 若不是这个女人，如今，太子爷已经是那龙椅上的帝王，又岂会受这般委屈？！ 秦断烟精明如此，自然是明了这二人心中所想，然而她却只是扫了一眼他们，便不去顾及，上了阶，行至那门前，将掌合在那木门上。 “贱人，你来做什么，你……” 柳晴话没有说完，便被吴盛抬手捂住了嘴。 “不知秦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吴盛张开一对厚唇，嘴上恭敬，眼中却闪过明显的敌意。 “……我，来看他。”痴愣了一会子，秦断烟终于启口说道，声音很低，是了，在这里，自己便是罪人。 这二人，皆是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秦断烟！你还有脸来看他？！你是来看他，还是来害他？！当初，若不是你……”柳晴挣扎着，一对美目通红，恶狠狠地冲着秦断烟嘶吼着。 秦断烟并未扭过头去看着这濒临绝望的女子，只是苦涩地弯了弯唇，不再理会她，轻轻扣了门，沉声道：“轩……” 候了会儿，里面却是默无声息，秦断烟只能噤声，立在这门前，半晌，又启口道：“轩，你……还肯不肯见我……” 身后的柳晴冷笑，而吴盛的目中却闪过一丝异色。 可惜了，门里还是没有动静。 秦断烟又呆立了一会儿，终于，翻手从袖中取出了个小东西，在门前摆弄两下，只听‘咔嚓’一声，这门竟然开了。 吴盛柳晴皆是一愣，看着秦断烟顺手提起吴盛方才搁在旁边的食盒，举步走了进去，迟疑了一下，终究也没有跟进去，只能默默守在门边。 太子爷为了这女人丢了江山，怕是连性命也肯予了她罢，旁人又岂能阻止？ 而秦断烟三两步迈进这屋里，转身合了门，又转身过去，眯了眼细细打量，这屋里极暗，未点灯，幸而天色微亮，她还能靠着那窗外的天光看清些物什。 想着昔日，她每每见他，必是浓妆艳抹，妖娆得紧，一袭红衣如火，也如那惨乱的血色。 今日却只一袭白衣，缟袂绡裳，连发髻，都只是个寻常的流云髻。 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这屋子里有些闷，但是却有一种熟悉的清香，这香气好似他的怀抱。 当初她虚情假意，眷恋着他的怀抱，自己都不明了，这眷恋是真是假。 四下瞧着，目光却骤然凝滞，只见前方那桌案上，白衣公子甚为瘦弱，墨发垂下，覆在面上，他歪着头，斜靠在一旁的书架上，似是将整个人的重量都给了那书架。 是了，前些日子，他的母后去了，不知是谁将这消息告知了他，自此，他便是万念俱焚，一意寻死。 她愣在了原地，抛下那食盒来，几步上前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来，紧紧地将他搂住，抱在自己怀中，感受着他的温度。 他还是温热的，他还活着。 “轩……”她的声音很低，一边唤着，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替他拂去面上凌乱的长发。 凝视着这张熟悉的面庞，昔日是何等的丰神隽逸，一对桃花眼流光溢彩，如今，却是面色惨白，双眸紧闭，憔悴得紧，整个人都是了无生机。 她只觉心间抽痛，这，皆是她的作为啊。 “轩，你醒醒，醒醒……”她抱着他，轻轻摇晃着，她知道，如今的戾太子，在这宫里已经寻不得御医了。 “轩，是我，是我秦断烟，是我害的你一无所有，你不是想杀我么，你醒醒……我就在你面前，你睁眼来看看我……”她呜咽着，看着怀里的人瘦弱不堪，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然而弋鄀轩却依旧是毫无反应，身体随着她的摇晃无力地摆动着，头又渐渐歪向一侧，垂了下去。 而秦断烟仍是紧紧搂着他，摇晃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自己原是不配见他的，可她莫名地放心不下他。 半晌，她终于停了动作，只是痴痴地搂着他，目光呆愣，却忽然觉得怀中人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嘶哑：“本宫说过……你们，不得进来……” 秦断烟周身一颤，立即俯首来，看着他，看着那对悠悠睁开的眼眸，竟是莫名地松了口气：“轩……” 弋鄀轩闻声，凝眸看着面前的女子，他细细地凝视着她，终于，伸出手臂来，狠狠地推开她，这一次，似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自己也是一个趔趄，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摔倒在那角落里。 “秦断烟……呵……你来做什么？弋栖月此番，又派你来取本宫的性命了？”他似是不知道疼痛，坐在地上，有些无力地靠着那一旁的架子，冷笑着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