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半路惊魂
真的没有了踪迹!朱泉祯往前追击了片刻,也施展开领域遍寻四周,始终没有发现人的气息。 不过是两个孩子,算了!章秋痕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跑了,但显然对此不甚在意,两个小鬼而言,对他来说,遇见便杀了,遇不见也不会有何影响,只是以朱泉祯的谨慎性格,他并不想就此作罢,唤来那个年轻剑客,这般那般嘱咐一阵让他去了。 小鲜仍旧没有停下脚步,他在恐惧之中,他在瑟瑟发抖,曾经作为他生命中最大倚柱的那个人就这么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与他有联系的人死了,他今后该如何生存。心底的惊疑与潜藏的茫然让他无法停住脚步,只能继续跑着,仿佛只有在这永恒的运动之中方才没有疑惑与踟蹰,他想要就这么一直跑下去。 脚步持续着,直到他看到面前一道城墙拦住了他的脚步,那是一座城,据来往的客商所说,城门上的两个字叫做猇亭。一天一夜,仅凭一双腿,他就带着四岁的茗惜来到了数百里外荆州城的西大门户,猇亭。 与城墙隔着一条大江的远方山头,有一座瑰丽毓秀的小亭,而亭中花岗岩的石柱上雕刻着活灵活现的兽图,似犬非犬,被人称作猇,是以沿江而建的此城名为猇亭。 两个家破人亡的可怜小孩,一个七岁,正开始懂事,开始领悟人间冷暖,另一个四岁,还在懵懂之中,便要开始在苍凉人间之中求活,未来不知有多少辛酸等着他们,他们浑不知晓,唯一知晓的此刻他们需要一碗热乎的粥饭。 从荆州城出来的时候,小鲜曾将藏在水缸下的一百多枚铜板拿了一半以作保险,如今仍旧安安静静的躺在怀中,进入城中,双腿仿佛灌了铅铁一般沉重,看看茗惜无精打采的模样,除了眼睛稍显明亮外,哪里还有小孩子的天真模样,小鲜沉沉的一叹,少年老成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无奈。 小鲜不敢随意的安置下茗惜,这么小的孩子,最易被人贩子拐了去,只得继续背着她,想找个路边的食摊吃点东西,此刻茗惜那不过二十来斤的重量仿佛压垮他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鲜忽然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手掌被擦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差点被小鲜撞到的路人纷纷退到路边,狠狠的拍打了几下衣裳的下摆,仿佛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眉间露出厌恶的神情,口中似乎还在嘟囔着“小叫花”类似的言语,匆匆的离开了。 小鲜也顾不上别人的冷言碎语与奚落的眼神,三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教会了他现实的冷酷,拍拍身上的尘土,扶起地上默默抽泣的茗惜,忽然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肚子咕隆隆的叫了一阵,他回头望去,只见前面一个卖烧饼的摊子,摊主正大声的吆喝着“新出炉的烧饼”,小鲜咽了咽口水,让茗惜呆在原地,跑到了烧饼摊前花两文钱买了一张烧饼。转身的时候,身后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正好上前,两人撞在了一起,烧饼滚落到地,老人趁势也倒在地上,大声开始呻吟起来,“哎呦,我的腿,我的腰,动不了了,你个有爹生没娘叫的小杂种,想撞死你爷爷啊”。 老头说话间,街上附近的行人已经围拢了过来,问清楚事情的经过,路人便纷纷开始指责起小鲜来,小鲜仍然处于惶惑之中,他不明白,为何在老头撞倒自己之后,站着好好的然后忽然就自己倒在了地上。他小心的的拾起地上沾染着尘土冒着热气的烧饼,拍了下上面的尘土,拨开人群想要寻找茗惜,与她分食这张饼,但是当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拨开他们的大腿,从腿缝中望向那边的墙角,却没有看见茗惜那张小可怜的脸。 人不见了! 身后一只手臂抓住了他,抓得很紧,是那个老人奋起抓了过来,看着小鲜那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何事的神情,老人出奇的愤怒,抬头望向围拢看热闹的诸人,嚷嚷着道:大家评评理,哪有这样撞了人就想跑的,虽然是个孩子,但总是有父母的吧,你的父母在哪里,叫他们出来! 父母!小鲜苦笑一声,似乎没有注意手臂上被抓的疼痛,摇摇头,道:我没有父母! 老头的嘴角明显浮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笑容,知道了小鲜没有父母做主之后,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说道:我就知道,有父母教的小孩哪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你今天撞了人,你说该怎么办? 小鲜心里着急茗惜,哪里还有时间与这老头磨蹭,何况他下手颇重,抓的自己生疼,他奋力想挣脱老头的束缚,但老头吃定了他,哪里会放,两人僵持着,老人忽然大声又叫嚷起来:你个外地佬跑到这里来欺负我一个老头,你们外乡人的心真歹毒,不行,你不能走,事情不解决你不能走! 老头强调起小鲜外乡人的身份,附近围观的人顿时群情激奋了,本来一个老一个幼,都是弱势群体,谁也不好相助,但是此刻外乡人的话头一开起,众人心中的天平顿时便倾斜了。俗话说亲不亲一乡人,在这种小城小镇,乡党的抱团尤其厉害,何况似乎真是小孩撞倒了老头又想逃走,如今又占理又沾亲的,哪还能视若无睹! 但是人群之中也有认识老头的,眼神倏地一亮,又倏地一暗,似乎知道了事情的不简单,便保持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沉默。原来这老头是这城里出了名无赖,专门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碰见外地人或者孤儿寡母的门户,也趁机会碰碰瓷,但是今天却是奇怪了,这小孩无父无母的,模样看上去虽也周正,但也不像富家子弟,不过是个战乱留下的孤儿,哪有什么油水可捞的,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想从尸体上扒衣服。 人群之中传出“撞伤人要赔钱”的声音,其他人听闻便也跟着叫了起来,可小鲜哪里有钱,那老头趁小鲜茫然之际,伸入他怀中摸了几把,摸到铜钱,一把抓了过来,细数一下,才四十几个铜板,小鲜刚想去抢,耳旁却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鲜哥哥”。 是茗惜的声音!小鲜不顾被抢的铜板,扒开人群中的大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那路边的小巷口处,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抱起了茗惜,正往巷子口走去,而茗惜却在她的怀中拼命的挣扎,叫喊着小鲜的名字。 茗惜!小鲜用力的拽开老头的手,见拽不开,张着嘴便向他的手上咬去,老头看着小鲜那血口欲噬的模样,心头莫名的一骇,不禁松开了手,小鲜终于解脱,推开眼前围观的人群,从里面钻了出去,随即便匆匆的跑向那个巷口,叫着茗惜的名字。 小鲜一跑,那些看热闹的人不依了,纷纷追上前去,老头正暗自做恼怎会被一个小孩吓住,便也爬起来追了上去,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还正装着受伤在。众人跟着小鲜到了巷子口,听到小鲜惊叫一声“站住”,便向那妇人挠去,妇人背躲着他,匆匆几步向离开,小鲜哪里肯依,抢上一步,抱住她的大腿,哭声道:你放下茗惜! 原来这妇人竟是一个人贩子,多在荆楚一带做这无本买卖,但自七大禁条之后,对这人贩行业也打击不小,战乱一少,加上几年的风调雨顺,百姓的日子稍微好些了,哪里还能拐些孤儿独女的,本来近些时日来,蜀国出了个杀人魔头,这边境附近多了逃难的,而且多是带着孩子的,妇人便到了猇亭准备继续做这买卖。与她通行的还有好几个伙伴,各个均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只是此时不在此处,无法相助她。 之前她观察茗惜与小鲜很久了,像两个叫花子,但是从他们的衣服质地来看,却又不像,似是好人家的孩子,不过他们身边却没有跟着大人,从进城到现在也没有投靠亲戚的迹象,妇人便猜测这两人是孤儿无疑。小男孩的年龄大了点,已经记事了,模样虽然还算周正,但收尾的麻烦不少,不在妇人的计算行列之内,而这小女孩,不过三四岁年纪,唇红齿白,皮肤细腻,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拐了她卖到扬州或苏州的青楼中,这辛苦钱应该不会少挣。于是妇人便趁着男孩被人群缠住之际,用了一块面饼便将女孩骗到了巷子口,哪知一抱她她便开始嚷起来,惹来了看热闹的众看客。 小孩,你叫唤什么!妇人恶狠狠的瞪了小鲜一眼。 你放下茗惜,你为什么要抱走她?小鲜被妇人的眼神微微一震,声音小了许多。 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我不能抱她?我是她婶婶!妇人见自己一个眼神便降住了这小孩,便理直气壮起来了,旁边围观的众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人贩子他们是见过的,对这种人最是深恶痛绝的,毕竟他们多是有家室之人,但若只是家务事,他们就管不上了。 之前碰瓷的老人见是这事,便也不再围观了,估计从那小子身上也榨不出什么钱来,他从人群之中慢慢退出去,哼着没有调的yin词艳曲,准备找个酒馆儿了了今天的五脏庙。
看客中也有见到小女孩与小鲜一同入城的人,但是不清楚的是女孩到底有没有这个婶婶,而茗惜太小,虽然叫着小鲜哥哥,但抚育大事,岂能让小儿嬉戏置之。 终于有个围观的人上前对那妇人说道:这小姑娘与这小子一同入城的,这市集离城门不远,看见的人不少,你说你是她婶婶,为什么她要哭? 妇人听他问起,心中暗自紧张,不过她到底是经验丰富,从人的神情样貌上能看出许多东西,便叹口气,装作很伤心的说道:说来真是命苦,她母亲是我妹子,嫁到了蜀道口上的人家,听说那蜀国的魔鬼到处杀人,我便托人带信让他们搬来荆州,但是过了半月多没有音讯传回,我便觉得出事了,央求了夫家的几个弟兄为往这边寻来了,一直到了我妹子家,才发现他们家竟已遭了那魔鬼的屠手。可怜只有我这外甥女逃了出来,原本都没指望能找到她了,却没料到今天却在大街上遇到了,你们说说看,我是她婶婶,这是我妹子的亲闺女,怎地不能带她走了! 妇人说的话实在是合情合理,众人听了也不禁点头,就连小鲜似乎都完全相信了,茗惜一家的确实在蜀道口,就在归州城外的村庄里,茗惜的母亲确实死在了王崇一的手上,而村子也是专诸盟假借王崇一名字屠戮的,莫非这妇人当真是茗惜的婶娘。但其实这只是妇人此番来此的惯用说辞,从他们的观察来看,近来各国都在缓和矛盾,少有战乱,如今能逃到荆南的人,大多都是受了王崇一的灾祸,而他的作法往往皆是屠遍村落,能逃出来的人都无亲无故的,只要坐实了这一点,即使悠悠众口知道他们是人贩子,即使告到了官府去,他们也不担心。 可是这小姑娘好像并不认识你啊!有个路人不禁问起了,众人看着茗惜一直哭个不停,叫着小鲜哥哥的名字,心中也不怀疑不已,不禁齐齐点头。 妇人自然是有说法的,大大咧咧的说道:这有何奇怪的,这孩子才三岁多,我妹子嫁过去也不过四五年,头两年小孩子难带自然是不出远门的,好在是我曾经照顾过妹子的月子,识得我这外甥的琵琶骨上有一颗黑痣,而且样貌与我那妹子一样,刚才一问,他父亲正好叫做忠承,与我那妹夫齐忠承一个名字,这还哪有错认的? 众人一听便觉得言辞有理,毕竟她连孩子父亲名字都说出来了,日后只要一核实,便知真假,如是加的,这就坐实了她人贩子的身份了。但是在那妇人看来,这些人未免太过天真,他们又不认识自己,即使事后知道自己拐卖人口,又到哪里抓自己了,何况这些仅仅只是路人而已,他们怎会专门跑到蜀地去核实是否有个叫齐忠承的人。 妇人见众人都站到了自己一边,不由得越发张狂,对这小鲜不禁呵斥道:你又是谁家的小孩,想带我们家茗惜去哪里? 众人这才想起了小鲜,是啊,二人一同进城,女孩是受了王崇一之难,这男孩莫非也是苦主? 小鲜哥哥!茗惜叫道,听着妇人的话,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拼命的叫道“不是我婶婶,不是我婶婶”。 妇人在旁安慰着,仿佛真是初见痛失父母的亲人一般,说着说着,妇人开始掉泪,众人叹口气便纷纷开始散了,还有人记得刚才那小子撞到老头的事情,可眼下四顾一望哪有老头的踪影,回想起小男孩孤身从王崇一魔掌之中逃出生天,不禁为其悲叹。 妇人见看客已散,便想回与其他几个伙伴约定的汇合点,但小鲜哪里肯依,虽说妇人的说辞让他信服了几分,但最后茗惜叫的那几声“小鲜哥哥”却让他心痛,究竟那妇人是不是茗惜的婶婶,小鲜又不敢肯定了,他不放心就这么走了,同时心底那一丝渴望与人之间联系到一起的欲念让他也不想就这么走了。 妇人走出了巷子口,回头还看了一眼,见无人跟踪,便匆匆小步快跑了起来,直到走到一间两房的小院门口,她才缓了下来,以一长三短的节奏叩击了四下门扉,院门方才打开了,小鲜隔着街见是一个十一二岁双腿略有残疾的少年过来开了门,随后妇人随他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