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城
李蛰弦在城外呆了一夜,寻回了自己随身的弓矢,第二日一早便往京城而去,汴梁城高十丈,后三丈,以巨石灌以糯米汁修筑而成,上可跑马,内有瓮城,城垛后有几十架抛石机及六牛弩,在剑客未兴之前,这便是一座不可攻破的城池,然而在剑客繁盛的今日,再厚实的城墙也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李蛰弦背后的长弓虽然用粗布包裹住了,但是入城的时候仍然十分惹人注意,不过他抖了抖腰带上缠着的镂空玉佩,那几个城门官顿时殷勤的躬身问好,立即放他进去了。寒鸦已在他的前面越过了城墙,带他往城南而去,茗惜如今正住在林鸢的家中,那里乃是汴京外城,靠近蔡河的小甜水巷中。有寒鸦带路,自然是不会迷路了,一路走来,南北商贾,花样小吃,鳞次栉比,与他曾经成都匆匆一过时的记忆情景相比,这汴梁城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城。 沿着蔡河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寂静的城南居民区,此地乃是新城,是在原来的汴梁城外新建了一层城墙之后划入的城区,虽然地方大了许多,但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城内的贫民与商贾,至于官宦人家与剑客家族大多住在内城之中。甜水巷以井闻名,传言数十年前此地新开一口石井,水质清澈,滋味甘甜,供应几条街巷的吃水,水位依然不低,是以附近几条街巷皆是以甜水巷为名,后来外人为避免名称混淆,则按照顺序名为第一甜水巷,第二甜水巷以及小甜水巷,林鸢所居之处便是最后一条巷子了。 不过那石井虽然神奇,但是后来却被官宦之家闻知,上面盖了遮风避雨的石亭,在井上又加盖了井盖,专门为贵人专用,附近人家再也吃不上这水了,然而后面的事情却有些神奇,原本百姓怎么吃也不见少的井水,在贵人封禁之后,只吃了半年,这水井便干枯了,是以此地之人纷纷传言那井中出了神仙的,于是纷纷将其供奉了起来,如今已然超过了一些小庙的香火。 甜水巷第五家的门户便是林家父女的两进小院,前院种了一棵歪脖子树,还有一些时令蔬菜,这些都是林鸢平时大理的,林老汉则在后院做木工活讨生活,李蛰弦敲了敲柴扉,不多一会儿,便听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柴门一开,只见一个宛如雨后荔枝般的面孔出现,正是那林鸢,许是刚刚正在洗头,这时头发还湿漉漉往下滴水,落在了薄薄的春衫之上,那光滑细嫩的肌肤似乎都若隐若现。林鸢似乎发觉自己微露春光,顿时惊呼一声,低下了头羞赧道:公子终于来了啊,茗惜meimei一直在担心你!说着,又匆匆往后院而去找茗惜了。 李蛰弦不禁尴尬的一笑,一同走进了小院之中,一共三间房子,中间的是正屋,是林老汉住的地方,东边是林鸢的闺房,现在住着她和茗惜,还剩下一间西厢,也是一应俱全的厢房,以前是林老汉的大儿子住的,后来被抓壮丁当兵去了,在潞州之战中战死,是以空了下来。 李蛰弦从正屋与西厢间的雨廊走到后院里,只见茗惜匆匆向自己跑来,一下子埋入了自己的怀里,李蛰弦尴尬的对林鸢还有正在做木工的林老汉一笑,说道:我meimei就没一个正行,见笑了! 茗惜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道:还说我,你一去就这么多天,我以为你把我卖给林伯伯了呢! 林老汉闻言顿时摆摆手,紧张道:我哪里买得起啊! 林鸢知道李蛰弦性格温和,与那些她曾经听说和见到过的剑客不一样,自然不会与父亲生气的,听着父亲这一番解释,顿时与李蛰弦还有茗惜一笑,说道:爹爹,茗惜妹子跟你开玩笑了! 林老汉顿时憨憨的一笑,说道:你们说话,我去给你们做饭,待会叫你们! 李蛰弦说道:有劳了! 说完之后,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银子给林鸢说道:茗惜身上没有带钱,都在我这里,别跟我客气,我的日子过得肯定比你们宽松很多,这钱拿着,就当是这些天的伙食费,劳你们费心了! 林鸢赶紧推脱,说道:公子救了我与父亲,我们哪能要你们的钱了,再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人了! 李蛰弦叹口气,看了看茗惜,茗惜顿时会意,从李蛰弦手中接过银子塞到了林鸢怀中,说道:弦哥哥不是故意跟你们生分,而是真的感谢你们,收着收着,也不是很多,你若是敢再掏出来,我就把你衣服撕开—— 说着,斜着眼睛睨了李蛰弦一眼,李蛰弦脸上顿时微微一红,林鸢也当真不敢推出去了,毕竟这些天已经了解了茗惜的性格,若自己推却的话,她当真敢这么做的。 林老汉在前院生火做饭,李蛰弦出去看了一眼,见他被烟熏火燎的着实辛苦,不由叫起了诸人,说道:老伯别做了,咱们直接出去吃吧,你们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馆子么? 林老汉说道:这附近住的都是与我们一样的穷苦人家,哪有酒店会开在这里,平时若想吃点好的,要么去蔡河边的食摊,要么去附近的脚店沽点酒、买二两猪头rou,馆子可是上不起的! 有了方才那一出,林鸢知道李蛰弦这是想要感谢他们这段时间对茗惜的照顾,便没有与他客气,说道:这附近虽然没什么像样的酒店,但是东华门附近的祥云楼却是汴京的酒楼翘楚,据说就连皇帝都经常过来光顾,而且那里云集了天下各国的名厨,什么样的口味都能吃到,公子若是不差钱的话,可以去那里谋求一醉。 李蛰弦顿时一笑,说道:你倒是不客气了! 林老汉闻言顿时又紧张起来,连忙又拉了拉林鸢的袖子,林鸢轻轻笑道:李公子不会在意这些的。 李蛰弦点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去这里见识一下吧!说着,众人锁好院门,出了甜水巷,到了临街的驿站租了一辆驴车,两位女眷上车,李蛰弦则与林老汉随同车夫坐在前沿。这车夫听闻他们是要去祥云楼吃饭,不禁一阵羡慕,不过看他们模样应该是头回过去的,忍不住又卖弄起来,说道:这祥云楼乃是唐朝开元年间时西域商人柳客心修建的,柳客心你们知道么,他乃是胡汉混血,最善经营了,据说他一年所得能赶得上国库一年收入,西域那边沿着丝绸之路,百十个大小国,有一半的国家要靠他的过税支撑,剩下的一半要么已被他控制,要么奉他为尊爵,那真是威风的紧。不过商人在大唐却地位甚低,可能一般官宦市井之人皆不知其名,然而在商人之中,他的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尤其这祥云楼,修建时耗费了五年光阴,三层相高,五楼相向,中间有桥廊衔接、明暗相通,在这京城之内也只有皇城的钟楼比它高了,还有一首诗词为证,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馐味,四面栏杆彩画檐。你们今日真是有福了,我看是沾着这位公子的光了吧? 林老汉是老实人,不禁点了点头,说道:是是,老头子是跟着李公子去见识一下的! 车夫斜着眼看了李蛰弦一眼,虽然其穿着颇为朴素,但是相貌俊雅,眉眼清秀,颇有一股出尘之意,再一看,只见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枚镂空的圆形玉佩,顿时倒吸了一口气,原以为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公子看上了柴门佳丽的故事,没想到竟是一名秘术剑客。 若是在唐末之前,天下尊贵之人的排行当是世家门阀,然后是官宦士家,再次是僧人道士,最后则是武将勋贵,武人的地位最低,然而安禄山之乱时,秘术剑客的出现则颠覆了整个社会的阶层架构,秘术剑客超越所有阶级,成为了皇室之下的身份最为贵重之人。不过这并非意味着秘术剑客不如皇室尊贵,而是剑客将世俗的权力让给了皇室而已,他们高傲的心中不屑于管理那些凡夫俗子。 如今社会皆以剑客为尊,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出众,能在这乱世之中庇佑左右,还因为他们不同于以往的武人,粗鲁野蛮,反而由于入灵的门槛极高,大多剑客都是以儒释道等诸家学问入境的,所以剑客除却武力之外,学识比之寻常学者更加高深,除此之外,由于秘术及灵力的修炼触及到了人类最深层次的秘密,他们的气质无形之中带有一股神秘与超然,凡人望之,只觉得二者之间存在着一种神仙与蝼蚁般的天然隔阂。车夫没有想到,此生之中竟然得与一名剑客同车而行,他登时不敢再卖弄了,小心翼翼的驾着驴车,往那祥云楼而去。 到了那祥云楼前,李蛰弦给了车夫十个铜钱,让他在这里等着,然后带着林家父女二人往祥云楼走去。抬头看了一眼这规模恢宏的楼阁,李蛰弦也是暗暗一惊,没有想到这寻常的酒楼食店竟然修建出了宫殿群般的架势,红墙黑瓦,雕栏玉砌,呈现出一幅富贵堂皇的模样,而楼阁之间的连廊如同仙宫彩带,远观宛如彩云飘月,近看则似羽翅展鹏,可谓是匠心独运了。
走到楼门彩棚前,便有店里的引客过来打招呼,询问他们是否预定,就餐的人数,菜式要求等等,等李蛰弦说完之后,引客心中默算了一下菜肴价格,再暗自打量了一下他们的服饰装扮,看看他们是否有付账能力,当他看到李蛰弦腰间的佩玉时,顿时不再计较了,毕竟镂空的佩玉不是一般人能够佩戴的,若被发现并非剑客而佩此玉的话,会惹下天下所有剑客的众怒,夷其三族不止。目前假扮剑客的案例普天下之中尚且只有黄巢之乱时的三例,不出意外的全部被杀,且死状凄惨,至此以后天下再无人胆敢假冒了。 引客将他们引入大堂之后,便有专门服侍的店侍女引他们往被外人称作梅雨轩、但被祥云楼内部人称为二院的地方走去,引客已经将他们的身份告知了侍女,她自然知道以怎样的标准去款待他们。 在去梅雨轩的廊道之上,总觉得一道目光在自己和茗惜的身上逡巡不散,李蛰弦四处观望一阵,忽然抬起了头,只见二楼的花梨木雕栏旁站着一位娉婷少女,不过与茗惜一般年纪,身着蓝底白纹的八幅水湘群,白面绣花的小鞋看上去格外精巧,缎面乃是蜀中上好的锦缎,一看便非寻常人家之女。那容貌秀雅可亲,如同邻家小妹一般惹人怜惜,但目光之中却是一副惊愕与哀伤的模样,李蛰弦暗暗一惊,莫非是熟人,看上去确实像是熟悉的紧,是谁了? 茗惜见到李蛰弦停了下来,禁不住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弦哥哥,怎么了? 李蛰弦没有回答,茗惜只见他抬着头便循着他的目光往上望去,看到二楼栏边的少女时,顿时有些吃味,恨恨的一哼,但再看之下却顿时欣喜起来,大叫一声,对李蛰弦说道:是依冉jiejie,是依冉jiejie哦! 啊!李蛰弦轻轻应了她一声,他也认出这个少女便是他们曾经在剑庄中的邻家女孩宋依冉了,想必她也大概认出了自己和茗惜,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他们,不过李蛰弦的心里却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前去相认,毕竟自己被叫做小鲜的时候,惹出了太多的麻烦,而灵隐剑庄却并不想要为他承担那些。若是现在相认的话,不可避免的会与剑庄其他人见面,自己的身份难免曝光,他目前还不知道专诸盟与闻韵剑庄是否还在追查自己,是以并不敢冒险。 李蛰弦拉了拉茗惜的手,说道:不是她,我们走吧! 茗惜急道:怎么不是,分明就是——噢,我懂了——说到这里,茗惜看了李蛰弦一眼,又看了看宋依冉,她瞬间就明白了他心中的担忧,但是眼见自己曾经的朋友却无法相认,难免让她觉得有几分遗憾与伤感。 然而这时,那二楼的少女却忽然翻过栏杆跳了下来,走到了李蛰弦他们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说道:小鲜哥哥?茗惜?是你们么? 茗惜见她主动相问,哪里还忍得住,拉住她的手跳起来说道:是我是我,你还记得我啊? 宋依冉点点头,说道:六年不见,差一点认不出你们来了,我刚刚听见你们的声音,为何认出了我还要走!说到这里,看着茗惜暗淡的目光,她顿时也明白了,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放心,今日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李蛰弦微微一笑算是谢过,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和人吃饭? 宋依冉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和萧郎、孟行吾还有司马长空,奉蜀帝之命,护送花蕊儿姑娘来汴京,花蕊儿吃不惯这里的菜式,想吃蜀中家乡的风味,我只能来这里叫他们做了送到驿馆去,你们了? 李蛰弦笑道:我们自然是吃饭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宋依冉想了想,见他似乎不是客气,而是诚心相邀,便同意了,侍女带他们进入了一个包间,不一会儿水陆八珍陆续而上,众人也道起了离愁别绪,只是鬼谷之事乃是秘密,自然不能与她说了,不过李蛰弦对这些年剑庄的事情极为好奇,问起了旧事,只听他问道:我走了之后,闻韵剑庄可对你们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