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都市小说 - 回首风云岁月在线阅读 - 第 五 回 弄堂里好热闹

第 五 回 弄堂里好热闹

    海说这王先生的家里的事情,这是没法对家兴这样的孩子说,这一夫两妻往往睡到半夜里,就吵得个不可开交。大老婆骂小老婆,什么货、什么货、什么货,总之什么难听骂什么。而小老婆只是哭,哭得非常、非常伤心。男的王先生只是劝大老婆不要骂、小老婆不要哭,可是大小老婆都不听劝。王先生只好跑到前客堂、弄堂里,去抽他的香烟。家兴的jiejie蓝珍很同情阿英,阿英的一肚子苦水,只有向蓝珍倒倒。有一次家兴就问jiejie,这三个人为什么老是在半夜里大吵大闹?jiejie就说:“你这个小孩子,大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以后等你长大了再------”

    而家兴经常看到王先生,一个人坐在前客堂里长呼短叹。有一次他对家兴说:“阿弟,这个东洋人实在太可恨,弄得我一家好好的日子,现在这样的苦。这日子实在难熬!”家兴对王先生的情况,经过研究有所明白,但是为什么这两个老婆间,几乎是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他怎么也研究不透,算了,留着以后再说吧。

    之后,家兴又关心起后客堂里,后来住进来的,一个打铁的铁匠一家。这个铁匠是广东人,姓欧阳、叫欧阳亮。人生得黑黑的,可能是打铁的缘故吧。这一家是四口人,妻子三十来岁,信耶苏的。她平时看上去很文静,面孔白白的,同铁匠好似不大相配。但她有时会在家里手舞足蹈,“杀打魔鬼,杀打魔鬼!不惊怕,不惊怕!”唱个不停。铁匠的两个女儿,大的十岁,小的七岁,像她们的mama,生的都很好看。好追根问底的家兴,就问铁匠和她的两个女儿,这事是什么原因会这样的?但是都不肯吐露实情。这后客堂比中客堂还要小一点,晚上这一家四口人,都挤在一张床上。家兴就听铁匠的大女儿说过:她家夜里睡觉,这四个人睡在一只床上,谁想翻个身都很困难。家兴听后对此也很同情,但是他又有什么相助的办法呢!

    他后来又了解了灶披间里的陈先生一家,心里觉得还舒服了一些。这位陈先生,是大中华橡胶厂的高级职员。他经常身穿一件深蓝色绸布长衫,戴副金边眼镜,脚上一双黑皮鞋擦得乌亮。无锡人,讲起话来“尼笃、尼笃”,慢条斯理,很有修养的样子。妻子是个家庭妇女,很会料理家务。灶披间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条有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还很小。陈先生仍在厂里供职,是这憧房子里比较幸运的,日子过得还像点样子的一家人。

    家兴最感兴趣的是后阁楼里,住的一个姓张的木匠,叫张荣。浦东川沙人,二十五,六岁。平时他一个人住。在乡下种田的娘子,有时来上海住上十天半个月,又回乡下种地去了。张荣最近木匠生活越来越少,做三天歇五天,日子也不很好过。但是张荣生性是个乐天派,有时没有木匠生活可做,就独自一人在后阁楼里,坐在床沿前,拉拉胡琴,自拉自唱。唱唱京戏、申曲、小调,自我消遣。张荣住进来不久,就跟家兴交上了朋友,而且成了家兴的“生活老师”。家兴凡是弄不明白的事情,就来请教张荣。家兴叫张荣“阿荣爷叔”。张荣识字不少,说话很有道理。他还常常给家兴讲讲小故事。讲他在“八、一三”抗战时做救亡工作,同日本人打仗时抢救伤员,运送粮食、弹药,做救亡宣传等等,家兴听得津津有味。家兴有时还拉东隔壁丽娟,西隔壁君宝小朋友一起来听。

    再说家兴mama本来指望把房子租出去,自己家住得紧一点,手头铜钿可以松一点。她算了算,从四家房客那里,可以收到十五块银元的房钱,付掉大房东每月八块银元的房钱,还多七块银元,可以补贴一下家里的生活开销。但是,现在只有陈先生还每月付房钱,其余房客不是不付,就是少付。

    欧阳铁匠有半年没付房钱了。家兴母亲向他催讨,有一次逼急了,这广东铁汉竟跪了下来,连两女儿也在一旁,哭着跪在地上。家兴母亲多讲了几句,说:“铁匠兄弟,我不是想多说什么,现在你一家四口人,就靠你一个人在外面打铁挣钱,一家人过日子自然很困难,你太太为什么不出去找点事做做?”家兴mama过去说起铁匠女的,铁匠从不作答。这次,讨房钱逼急了,提到他女的,铁匠两只眼睛里,禁不住泪水涌了出来,哭着说:“房东太太,你一提我女人我实在伤心,我本来是不想说的。”“怎么回事?你不要哭,慢慢说。”“我原来住在南市,这个可恶的日本人,把我女的骗到兵营里,说是去帮洗衣服的。骗进去的有一百多个妇女,结果日本兵把她们都强暴了。强暴后大部分被日本兵用刺刀给刺死了。我女的她总算命大,想法子逃了出来。现在她不想起那件事还可以,一想起那事就会发疯!”家兴的mama既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软心肠人。她听完铁匠的诉说,心头一软,连声说:“不要说了,起来,起来,房钱以后有钱再付把。”家兴在一旁见此情景,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这个日本人真可恨!他跟着鼻子一酸,同情的两行泪水,竟也要夺眶而出。

    后来,家兴有时跟父母,jiejie,邻居小朋友,到法租界的亚尔培路、霞飞路、今淮海中路,英租界的福煦路、今延安中路,爱文义路、今延安东路上走走,逛逛,看看,似乎看不见有多少穷人。路上在行走的人们大多是像有钱、阔气,日子很好过的。有些人还牵着狗,在马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家兴回过头来再想想这七十弄里的人们,日子过得实在太苦了!

    话说这小家兴,家住进七十弄,一开始家兴觉得这里还不如老西门热闹。后来时间长了一点,感觉还不错。这弄堂里小朋友不少,同他年龄差不多,七、八、九岁的,至少有二、三十个。男、女孩子大概各占一半,而且经常在一起玩耍,所以很快都熟悉了。家兴无形之中,成了这群孩子的头,又做起了“孩子王”。这些孩子在一道玩的东西,还真挺多的。从此家兴感到,这七十弄里并不冷静,还比较热闹,于是他逐渐喜欢上了这条弄堂。

    弄堂里这些孩子们玩的玩艺儿,男、女孩子各有喜爱,真是花样多多。男孩子在一起玩的是打弹子、滚铁圈、打棱角、刮香烟牌子、香烟壳子。女孩子高兴玩的,是造房子、跳绳、踢毽子。男、女孩子一同玩的除了跳绳、踢毽子,还有捉迷藏、老鹰捉小鸡,有时还一起来玩什么“讨只花小狗”。

    这个李家兴的个头,要比同年龄的孩子高出半个头。皮肤白白的,大大的眼睛,nongnong的眉毛,四方脸,鼻梁也是高高的,宽肩膀,身体很结实,说话不急不慢。家兴不管玩什么东西,很少会输给别人,就是输了从不赖皮。所以这弄堂里的孩子们,对家兴是服服帖帖。有的孩子在玩耍时,赖皮或者不服输、赢,甚至争吵、动手打架,只要家兴来一说,什么事都解决了,要不怎么说他成了“孩子王”呢。在这弄堂里的这些孩子中,家兴同他们玩得比较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东隔壁,二十一号里的孙君宝,还有一个是西隔壁十九号里的徐丽娟。

    时间长了些,家兴和君宝,已经熟悉了,就成了好朋友,见了面就无话不谈。有一天两人在一起玩,家兴说:“君宝,听我mama说,你爸爸和我爸爸以前是同事。”“是的,以前我们还是邻居。我mama同你mama还是小姐妹,十分要好。我们两人是同年生,我是阴历八月生的,你比我大四个月。我mama生下我时,没有奶水,我还吃过你mama几个月的奶呢。”“我怎么不知道?”“你mama没有对你讲过?“那我们两人应该是好兄弟!”“不错,你比我大,以后可不能欺负我。”君宝说道:“那怎么会呢,我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你。”“家兴,还有一个人我们也要好好的保护。”君宝建议说道。“谁呀?”家兴问。“就是十九号里的小丽娟。”“为什么?”家兴又问。“因为她已经没有父母保护、疼爱!她mama生下她几个月,就抛下她跟人跑了。她爸爸是当兵的,她是有姑母带大的”“是怪可怜的,但是我看她有些骄气,看大不起人。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她。”“是的,她是这里徐家沙的人,我家搬到这里有六年了,我和她是一起长大的。”“这里有人会欺负她?”家兴又问君宝。“有的!”“好,我一定和你一道好好保护她。”家兴听君宝,讲了丽娟的身世后,开始有点喜欢上了丽娟。这小丽娟踢毽子,不管什么花样,脚脚不落空。她毽子踢到空中,落下来时,什么脚尖、脚面、脚跟,头顶、面孔、肩膀、胸口、背脊,都能接到,一口气可以踢到上百只。说跳绳她更是身体轻盈、灵活,自己单人跳,甩一下绳子,可以连蹦二、三下。她跳绳一口气连蹦七八十,上百下,不算什么希奇。

    打那以后,这三个孩子就常在一起玩耍。有次在跳绳,家兴以带有挑衅的口吻对丽娟说。“丽娟,踢毽子、跳绳,我肯定不如你,可是打弹子,刮香烟牌子,你一定会输给我,你敢同我比比吗!。”“比就比有什么好怕你的!”这小丽娟一点不示弱。“丽娟,不要上他当,打弹子、刮香烟牌子,我都赢不了他。你同他比肯定要输给他!”君宝劝过丽娟,又对家兴说:“家兴阿哥,你不要拿丽娟开心了。”“君宝,你叫他什么?”丽娟好奇地问道。“叫他阿哥。我们是兄弟。”“不对,你姓沈,他姓李,怎么会是兄弟?”君宝就对丽娟,讲了他们两人过去的事情。丽娟听了若有所悟,想了想,看看眼前的两个男孩,就说:“那好不好我也算你们两人的meimei。”

    家兴也细细地看了下丽娟,见这小姑娘细长身材,白白长长的脸颊,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长发披到肩头,说话总是笑喜喜的,虽有些骄气,但很可爱。想好了,便说:“你几岁?”“我八岁。”“大概是阴历十二月生的吧。”君宝代替丽娟说了。“好罢,好在你我都只有jiejie,我们两人就认你这个meimei了吧。君宝,你和我回去再告诉mama、jiejie。”丽娟也在想,我有这么两个哥哥,今后这弄堂里,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她马上就很痛快地叫道:“家兴,君宝,两位阿哥,你们两人以后得多帮帮我这个meimei!”这三人就怎么自然而然地,真的成了兄弟、兄妹。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有一天,在家兴门口的公用自来水龙头前,发生了一件事,对这三个人的兄弟、兄妹之情,进行了一次真实的考验。

    这七十弄里,一天到晚真是非常的热闹,弄堂里也有有点学问的人,就形容这是什么《弄堂交响曲》。张荣爷叔也作过这么个比喻。别看他是个木匠,但他的学问也挺深的。他读了十来年书,后来家境不允许,就去学了个木匠手艺。说起音乐什么,交响曲之类,也能说上一套。

    家兴等三人,听人说什么交响曲,弄不明白,就去问张荣。张荣只好比较简单的,给这三个小朋友讲一讲,说:“交响曲是西方的一种乐曲,意思是说很多乐器,‘一齐响’‘共同发声’。其代表人物有海顿、莫扎克、贝多芬。他们都对交响曲,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交响曲通常分为四个乐章:第一乐章是快板的奏鸣曲;第二乐章是慢板,具有抒情性、歌唱性、是用奏鸣曲形式写成的;第三乐章是快板的舞曲,速度轻快、节奏清晰,大多用三段式写成;第四乐章是快板的回旋曲,速度最快,通常表现欢乐,愉快的情绪。”张荣讲到这里停了一下,问孩子们:“听得懂吗?”“有点懂,你再讲下去。”家兴答道。“好,我再讲下去:“交响曲是由管弦乐队演奏的大型器乐套曲,结构宏大,严谨,意蕴深广,气势壮观,音色复杂、多变。可以概括和描写社会生活和人类思想的丰富内容,可把景、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表现重大题材和最复杂的思想感情方面,具有极大的表现力,并有着巨大的戏剧性的感人魅力。”“张荣爷叔,你讲的这个什么是交响曲,深了一点,我听了只懂个大概的意思。君宝、丽娟,你们两个说呢?”君宝、丽娟两人都点点头。“张荣爷叔,我们弄堂里,一天到晚吵吵闹闹各式各样的声响,也像是一首交响曲,也可以分几个乐章。就叫是《弄堂交响曲》可以吗?”家兴说。张荣听后也笑了,心想不可小看这几个小鬼,想的问题还挺多、挺复杂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回过头去,还是再来先说说前几天,发生在家兴家门口,公用自来水龙头前的那件事。那天清早,天蒙蒙亮,jiejie蓝珍,把酣睡中的家兴,给推醒了。“做啥?”家兴用手揉着半睁半闭的双眼问道。“起来!起来!去排队盛水。”蓝珍边说自己边爬下楼梯,下得阁楼,来到前客堂,拿了一只铅桶,到弄堂里排队去了。

    家兴真不想起床,他正在做着好梦。他的梦里开始是在玩捉迷藏,老鹰捉小鸡,后来玩起了“讨只花小狗”。家兴扮做“张家老伯伯”,丽娟等十几个孩子做“花小狗”,君宝扮做“讨花小狗”的人,他们排成一行。君宝就说道:“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吃侬rou,还侬壳,张家老伯伯,问侬讨只花小狗。”家兴就回答,说道:“花小狗眼睛还没有开哩,等三天再来。”君宝就到家兴的身后,去看“花小狗”,果真眼睛一个个都没有开,还闭着呢。于是,君宝重新又说:“笃、笃、笃,卖糖粥------”家兴这梦正做在兴头上,被jiejie叫醒,真是扫兴。

    要问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