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洞房夜新郎落泗河 芦苇边道长救故人
清乾隆十四年,六月,常州府江阴县青旸镇。 天空阴沉,细雨朦朦,泗河水涨,芦蒿湿重,落花遍地。 “少爷——”苍凉沙哑的声音在冷风中飘荡。一个老叟,撑着雨伞,沿着河岸蹒跚而行,后面跟着两个随从,一胖一廋。 一株老柳树,无力的垂下柳条,任凭冷风吹来荡去。老叟手扶着树干,望着河水滚浊,满脸悲苦。 胖子道:“许叔,我等沿河搜寻,已经七日七夜,连件衣服也没瞧见,怕不成……”瘦子在后面拉了拉胖子的衣衫,胖子便住口不说了。 老叟慢慢转过头来,道:“七日来,雇佣泗河所有船只,打捞未果,只怕泗河水已将少爷冲入长江了。张仁,你说的话老朽何尝不知?老朽受范家累世大恩,无以为报,今番就不拖累你们了。你和李义,回去禀报老爷,就说老朽无用,有负所托,无颜面见老爷。” 张仁和李义互看一眼,张仁道:“许叔,小的一定把话带到。天冷雨凉,您要多多保重。” 李义道:“许叔,天色不早了,您可先寻一家佃户歇着。小的和李义回禀老爷后,就来接您。” 许叔摇摇头,轻轻挥挥手,道:“去吧。” “张仁哥,许叔一心为主,真是难得。我们兄弟俩这几日风餐露宿,没少受罪。你说,咱少爷大喜日子,不洞房花烛,半夜跑到花船上喝花酒,却是为何?” “李义弟,这你就不明白了。听说这花船的主人是绣琴,出扬州,下苏州,参加江南花魁会之苏州专场——八月桂花香。这绣琴姑娘啊,色艺双绝,名头不亚于当年‘秦淮八艳’,连范施二位棋圣都为之倾倒。绣琴姑娘的花船一靠岸,咱江阴县一下沸腾了。那些文人雅士自诩风流,这个热闹断不能少。少爷跟过去,不就是图个热闹嘛。” “张仁哥,江南盐商合伙搞的这个江南花魁会,齐集金陵、扬州和苏州三大花魁。上个月,在扬州专场——芍药醉红独自芳,扬州醉月画舫绣琴姑娘不负众望,以诗棋胜出,听说施棋圣出力不少。绣琴姑娘再好看,少爷也不能在洞房之夜丢下新娘子,自个跑了。” “嗯,听说少爷是受了少夫人的气才跑的。” “少爷受少夫人的气?玩笑吧,这少夫人就是少爷硬娶过来的。咱少爷平时作恶乡里,怕过谁呀?这次掉河里,还有乡亲私下里拍手叫好呢。” “唉,我也不明白。范老爷大善人一个,怎么养个儿子这么不肖啊?!要不是范老爷罩着,乡亲们早告到官府了。” “张仁哥,我们两家都受范老爷大恩,范少爷的事还是不说的好。范老爷大病在身,咱们回去怎么向范老爷禀报啊?” “照实说吧。范老爷夫人早逝,就这么一个独子,这几年没少cao心。天佑善人,但愿范老爷能顶得住。” 张仁和李义越走越远,消失在乡间小道上。 许叔扶着老柳树,良久不语。忽然,许叔向河叩首:“河神爷,您既然收走了少爷,老朽也不想活了,求您也收下我吧。” 许叔站起身来,脱下鞋子,放在岸上,走向河里,忽听一声:“老人家,且住。”许叔转过身来,只见芦苇荡里一个人影晃动,“呯”的一声,摔在水里。许叔赶紧跑过去,只见一个后生赤身裸体,爬在水里,一动不动。许叔抱起后生头部,惊喜交集,老泪纵横,喊道:“少爷,可找到你了,苍天有眼啊。” “许叔,找到少爷了?!” 许叔转过头来,却是张仁和李义,两人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急跑回来的。许叔道:“快,快,把少爷抬上去。”三人七手八脚的把范少爷抬上岸,李义打开随身行囊,取出面巾,将范少爷擦拭干净,穿上衣服。说来也巧,此时天停了雨,阴云散去,太阳在西边露了出来。 范少爷脸色苍白,身体冰凉,气息微弱。许叔道:“张仁,你胖,抱紧少爷暖身。李义,你速去附近农家,寻一辆牛车来,车上要有干草和被子。” 远处,歌声响起:“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歌罢,一个道人立在范少爷身前。
许叔一激灵,忙向道人跪倒:“求道长救少爷一命,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道人弯下腰,扶起许叔:“你家少爷乃是大富大贵之人,命不该绝,贫道今特来助他度过此劫。” 许叔连声称谢。 道人看了看范少爷,在其胸腹间一阵敲打,一把拧起双腿,上下一抖,范少爷“啊”的一声,口鼻耳流出许多水来。道人放平范少爷,道:“你家少爷浸泡水中时日太长,水积于脑腹。今水流出,已无大碍,养好身子即可。” 许叔道:“道长大恩,不敢言谢。河水冰凉,浸泡七日七夜仍能生还,足见上天有好生之德!” 道人微笑道:“此水名‘情’,非河水也。范家平时多行良善,始有今日之果。” 许叔道:“敢请道长仙号?” 道人一拂袖袍,朗声道:“贫道一觉,与你家少爷原是故人,今有两句诗送与你家少爷。‘欲入平湖温柔梦,直向扬州观风景。’” “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歌声远去,道人亦远去。 张仁悠悠神往,道:“真仙人也。许叔,你说这道长的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许叔摇摇头,道:“不知,少爷应该知道吧。对了,张仁,你不是和李义回府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张仁答道:“半路上我们忽然想起,怕您有什么不测,所以就跑回来了。” “原来如此。”许叔点点头,心想,“这张仁和李义,倒也忠义。” 村道拐弯处,李义驾着一辆牛车,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