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陈慧殊棋演太极 张朝仪心服方圆
第三十回陈慧殊棋演太极张朝仪心服方圆 陈慧殊赶到胜江楼,看了一会,见白落下189子,道:“相公,认输吧,这棋没有什么好下的了。”范昭凝视着棋盘,不愿意起身,意识到这盘棋的赌注太大了,自己根本输不起,脸上神情痛苦至极。 半晌,范昭抬起头来,平平静静说:“我输了,愿赌服输。” 现场一片默然。 白面书生见范昭认输,心中的气消了,瞬间醒悟过来,自忖:“坏了,我本来只想给范昭一个教训,看样子是玩大了,回去肯定会被爹爹责骂。唉,如何是好?” 诸位看官,你道这位白面书生是谁?此白面书生就是浙江嘉兴张朝宗的meimei张朝仪。四个月前,张朝宗在胜江楼三败于范昭,回去将输棋的事说了,其叔父张永年不以为然。张朝宗回家后,闷闷不乐,又将输棋的事说给meimei张朝仪听。张朝仪认真研究张朝宗和范昭的对局棋谱后,很有兴趣,一直想着要和范昭下一盘。这次范昭组织赈灾义演,声名远播。张朝仪逮着机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总算让父母同意张朝宗陪着她到江阴游玩。五天前,张家兄妹依父命去张家港拜访同宗远堂叔伯张浒湥张员外,受到热情接待。张朝仪向张浒湥打听范昭的事,张浒湥本来对范昭怀有嫉恨,于是,添油加醋把范昭说成是个狂妄自大、沽名钓誉之徒。张朝宗亦怂恿meimei挑战范昭,给张家争个脸面回来。张浒湥乘机煽风点火,说张朝宗输的不值,中了范昭的激将诡计。张朝仪听信二人,昨日与贴身丫头梦琪女扮男装,来到江阴,休息一晚。今晨特来胜江楼下棋设局,为得是引诱使范昭入觳。如今范昭认输,心中却感到惶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陈慧殊轻声道:“公子弈棋,如水面飞鹭,绝无尘响。不知可否赐教妾身一局?”范昭一脸难过,道:“娘子?”陈慧殊向范昭使了个眼色。范昭会意,不再说话,心想:“父亲不出面,肯定另有安排,岂看娘子如何应对?” 张朝仪自幼古灵精怪,喜欢出难题考别人,家仆背地里叫她考拉小姐。考拉小姐虽然刁钻,心地却好,在家时与下人相处很融洽。如今见范昭神情痛苦,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正在思索解决之法,现在陈慧殊提出赌棋,正中下怀,决定输给陈慧殊。张朝仪笑道:“我若输了,范少爷和顾兄的赌注,都不算了。那么,我若赢了,又当如何?”陈慧殊微微一笑,道:“任凭公子处置。”张朝仪看了一眼范昭,寻思:“这个范昭,不象张叔父说得那么坏呀,好象挺老实的。嗯,反正这局我是要认输的,不如给范昭的教训再深刻些,让他记住,不是什么都可以赌的。这样,也许对他今后为人处世有些帮助。”张朝仪计定,嘻嘻笑道:“我若赢了,你便做我的小妾。” 众人大怒,纷纷喝斥起来。范昭知她是女扮男装,于是隐忍不发。陈慧殊亦早瞧出张朝仪是女扮男装,于是淡淡道:“为奴仆妻,免不了为主人驱使。公子下棋一天,要不要休息休息?”张朝仪存心输棋,忙道:“不用。本公子兴致正浓,现在就可以开始。” 天色已晚,贾大和黄二点亮巨臂红烛。 陈慧殊收拾好棋子,问:“贱妾执白,公子许否?”张朝仪笑道:“陈家大小姐识得礼数,先请。”陈慧殊不再语言,啪的一声,将白子敲在天元上。“太极图。”张朝仪心中惊呼一声,暗道:“徐星友有言:‘太极图起手,非止当之着。至于贰投三、六,白必用倒垂莲或镇神头周旋,太极图起手务虚声而无实际,不足取也。’范少夫人,你是看不起我呀。”张朝仪抬眼一看陈慧殊,见陈慧殊端坐面前,容光照人,忽然心生比美之意。暗道:“你的相公,江阴第一高手,尚且败在我的手上,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是我敌手?本姑娘不妨先赢后输,一来让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二来本姑娘也落得个体面。” 张朝仪糊涂起来,忘了自己也是深闺女子,弈棋之名,威震浙东。看来,大清深闺女子,弈棋之强,未必不如普通男子,或如南齐女棋手娄逞扬名者,鲜矣。 黑2挂角,白3果然下出倒垂莲。张朝仪略一思索,黑4挺,白5扳时,黑6断,针锋相对,棋局顿呈激战之势。 前半盘,陈慧殊和张朝仪绞尽脑汁,都想着压倒对方,确立胜势。几番大战,双方皆有失着,可谓错进错出,正应了那句话:争棋无名局。范昭的心情随着棋势,跌宕起伏。 弈至116手,黑棋实地领先。陈慧殊凝思片刻,将白117啪的一声,打在棋盘上。这手棋光芒四射,全盘白子顿时活了,一举奠定胜势。张朝仪瞧了一眼陈慧殊,有钦佩之意。众人看到这步棋,哗声一片。范昭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此时,张朝仪不敢再存让棋的想法了,凝神静思以争胜负。 范老爷上楼来,看了顾念言录的棋谱,微笑点头,对许管家道:“白117一子定乾坤,儿媳可以拿下此局了。”贾大和黄二,搬好桌椅,送上香茶。张仁走上来,禀道:“老爷,浙江嘉兴张庆嘉员外差人送来一封家书。”范老爷打开书信,阅后道:“原来如此。昭儿败在张家小姐手上,不冤不冤。”许管家问:“老爷,信中讲些什么?”范老爷笑道:“张员外来信说,他的儿子和女儿,近日将到江阴游玩。女儿一心想着要与昭儿在棋上一争胜负。张员外担心女儿自幼娇惯坏了,刁蛮任性,惹出事端,请我多加管教。如果老夫猜的没错,这少年公子,就应该是张家小姐所扮。张家小姐弈名远播,几年来不乏江浙少年棋杰败在她的手上。昭儿输给她,在情理之中。”许管家亦笑道:“如此说来,张家小姐与少爷赌棋作书僮的事,纯属玩笑了。”范老爷道:“何止玩笑,简直就是胡闹。如今孩子长大了,越发无法无天了。”范老爷对张仁道:“你去安排张员外的信使住下,打些赏钱给他。” 张朝仪见棋势越来越不好了,为救活中腹黑棋,咬牙于黑178、180做劫,作最后一搏。陈慧殊看得清楚,弈得滴水不漏。双方劫争十次,陈慧殊果断消劫。白211手打时,中腹两块黑棋净死,张朝仪投子认输。
范老爷哈哈大笑,走上前,道:“弈客可是浙江嘉兴张庆嘉员外的千金,有‘玉枰碧竹’之称的张家小姐?”张朝仪见范老爷认出自己,叫自己的弈号“玉枰碧竹”,不由粉面一红,伸手摘下瓜皮帽,交给丫头梦琪,一摇螓首,披散秀发,恢复女儿神态。除了范昭和陈慧殊,众人惊异不已。张朝仪向范老爷盈盈拜倒,道:“侄女给范伯伯请安。”张朝仪着男装,行女礼,显得有点滑稽。范老爷扶起张朝仪,上下打量,笑道:“好,好。十一年前,老夫去拜望尊太爷时,你还是个小丫头呢。如今长这么大了,一手好棋,杀败无数少年棋杰,博的‘玉枰碧竹’的雅名,直追南齐奇女子娄逞,无愧平湖张家五世善弈之名哪。” 张朝仪向陈慧殊福礼,道:“jiejie棋下得真好,小妹输得心服口服。适才小妹言语多有得罪,万望jiejie勿怪。”陈慧殊扶起张朝仪,笑道:“我早知meimei是女儿之身,以弈玩乐,如何会怪meimei呢?”张朝仪羞道:“小妹自以为一身男装天衣无缝,不想早被jiejie看穿了。”陈慧殊微笑道:“meimei与我相公下棋之时,全神贯注,女儿习态自然流露,jiejie我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张朝仪亦笑道:“原来如此,jiejie果真聪慧过人。”随后,张朝仪又向范昭和顾念言陪罪,一场风波,消弭无形。 顾念言大笑道:“顾某有眼无珠,不识‘玉枰碧竹’,输得不冤,不冤哈。”旁边有人问:“顾兄,‘玉枰碧竹’是何来历,顾兄可否一说?”顾念言道:“张小姐有言:‘以弈胜奴家者适之。’去年三月,谢安兄仰慕‘玉枰碧竹’盛名,为求与张小姐一弈,便隐藏了身份,登门求婚。大堂之上,张小姐隐身帘后,以一支碧玉绿棒指点玉石棋盘,旁边丫头则依绿棒所指落子,仅一百五十九手,就杀得谢安兄大败而归。哈哈,‘玉枰碧竹’就是这样叫出来的。” 张朝仪见顾念言说起自己以前以弈招夫之事,颇不好意思。范老爷开怀一笑,朗声道:“奇女子奇事也。今日范府来了佳客,时日已晚,诸位都饿着肚子,老夫请诸位在胜江楼宴席,一尽偶遇之欢。” 作者注:本节陈张之战,录自汪汉年执白对盛大有之弈谱。汪汉年还有两局太极图,分别是对汪幼清和周元服,他们都是活跃于明末清初的国手。在日本,宽文十年(1670年)的御城棋中,安井算哲对道策之局第一着下在天元上;此后两年,南里与兵卫又以第一着行天元挑战道策,两人均以失败告终。据史料记载,日本早在1199年就提出“第一着天元有力说”。 据《南史》记载:南齐东阳(今江苏盱眙县)女子娄逞,变服诈为丈夫。粗会棋博,解文义。游公卿门。仕至扬州从事而事泄。明帝令东还,始作妇人服。叹曰:“有如此伎,还为老妪,岂不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