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听神话仙游西湖 见棋圣缘聚齐府
第七十回听神话仙游西湖见棋圣缘聚齐府 范昭不想再与齐召南谈论诗书,遂借口继续游玩西湖,带着秋儿出了齐府,往西湖而去。 史载,雍正五年,浙江巡抚李卫用银四万二千七百四十二两,开浚西湖湖道,在金沙港、赤山埠、丁家山、茅家埠筑石堰各一座,用以蓄泄沙水入湖。至此,西湖初具现代雏形。 秋儿换回女装,一路上眼观风景,耳听范昭讲述西湖逸事,十分惬意。二人游至断桥,秋儿笑道:“少爷,断桥残雪是西湖十景之一,文人真是会玩弄风雅,取了个这么别致的名字。”范昭道:“西湖之景,以断桥、雷峰塔最著,没有来过西湖的人都知道它。”秋儿轻声一笑,道:“少爷想是恋恋不忘许仙和白娘子,所以,少爷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许时今’,渴望在这能遇到白娘子那般美貌的佳人呢。”范昭笑道:“秋儿,你就是佳人,你没有见到你一路行来,有多少少年偷偷瞧你?”秋儿心中欢喜,微红着脸说:“少爷,颜小姐才是佳人呢。”范昭忽生烦恼,不便向秋儿说,遂叹气道:“有时,世界很大,却又很小;有时世界很小,却又很大。” 秋儿机灵,见范昭烦忧,手一指前面,道:“少爷,西湖真是个好地方,你瞧那个走绳索的小女孩,拿着伞晃晃悠悠,让人又担心又叫好呢。”范昭展眉一笑,道:“沿途风光看不尽,更有杂耍助人行。若说西湖四时风光,还是苏公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最佳,说尽了西湖风景之美。据元书《武林旧事》记载:‘苏堤一带,桃柳浓阴,红翠间错,走索,骠骑,飞钱,抛球,踢木,撒沙,吞刀,吐火,跃圈,斤斗及诸色禽虫之戏,纷然丛集。又有买卖赶集,香茶细果,酒中所需。而彩妆傀儡,莲船战马,饧笙和鼓,琐碎戏具,以诱悦童曹者,在在成市。’这儿的许多玩耍,我也是第一次瞧见。” 秋儿嗯了一声,道:“醉吟先生有诗:‘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少爷,你看,此处有桥路不断,孤山小小醉容颜。婢子总感觉,少爷和颜小姐,还有重逢之时。”范昭欲待言,忽听湖面传来歌声:“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范昭抬眼望去,只见一觉道长乘着一叶扁舟,顺风而来。秋儿眼尖,认出了一觉道长,道:“少爷,是昨日那个怪道人。” 舟靠岸,一觉道长道:“故友重逢,许公子可愿乘舟同游?”范昭携着秋儿的手,上了小船,道:“道长,我正想找你。”一觉道长笑道:“今,只与你赏风景,不谈其它。船家,将舟划向小瀛洲。”一觉道长指点西湖景色,范昭毫无兴致,秋儿听得津津有味。一盏茶工夫,扁舟到了小瀛洲,三人上了岸。秋儿问:“道长,你说这石香炉下压着黑鱼精,这湖面上的三个石塔,就是石香炉的三支脚,有何凭据?”一觉道长笑道:“常人凡事求证据,非常人却讲信与不信。秋儿姑娘,贫道只问你信与不信?”秋儿掩口笑道:“道长说的,秋儿一定信。”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秋儿姑娘慧骨深厚,虽然灵智未开,却也识得非常之信。好了,好了啊。” 范昭听得郁闷,问:“道长,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何苦生养些妖精害人?”一觉道长道:“这世间若无妖精,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范昭一皱眉,道:“道长,被妖精害死的那些人,岂不是没了乐趣?”一觉道长一肃神情,道:“人世间有杀生取食,巧取豪夺,所以,人世间就会有灾难。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天道是无私的。人各有命,人的命运就是自己以往恩怨所化所定。人若想摆脱命运的束缚,唯有修炼。”秋儿听到好处,拍手道:“道长,小女子想修炼。”范昭大吃一惊,急忙拉住秋儿的手,问:“秋儿,你要舍我而去么?”秋儿俏脸一红,低声道:“少爷,婢子只是随便说说。”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菊花仙子想超脱生死轮回,可惜机缘尚未成熟。”范昭看着一觉道长,问:“道长,你说秋儿是菊花仙子转世?”一觉道长一皱眉头,道:“贫道失言,不可说,不可说。” 范昭悻悻问道:“道长,依你说,人受苦受罪受累皆是自招,那乱臣贼子祸国殃民又当如何?”一觉道长道:“天下大势那是有定数的。就个人讲,人生的善恶,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命运,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常人嘛,就是在轮回转世中去了去结各种善恶缘。生生世世,如此而已。”秋儿认真道:“道长,昨日苏小小墓前,有三个顽童辱骂于道长,莫非道长是在了前世之恶缘。”一觉道长笑道:“姑娘说的没错。” 一觉道长忽然远望天边,面色怪异,掐指算了算,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范昭问:“道长,怎么了?”一觉道长手指天边一朵黑云,道:“黑心魔狗下世了。”范昭不懂。一觉道长继续说:“白绅已经转世为和珅,出生在福建副都统常保家中。黑心魔狗将附其身,贪赃枉法,迷惑乾隆,败坏大清朝纲。”范昭虽然对大清没有好感,但是知道和珅是个大jian臣,一生做了不少坏事,权倾朝野,所匿藏的财产相等于当时大清国十五年的税收。 范昭念及和珅前世曾是江阴秀才白乐成之子白升,于是问道:“道长,黑心魔狗作祟人间,道长何不效仿鲁班兄妹制服黑鱼精,收了黑心魔狗,造福苍生。”一觉道长哈哈一笑,反问道:“何为造福苍生?”范昭忆起地府阎王审白绅时,白绅宁可转生穷苦人家也不愿意转生为大jian臣和珅,一时无语。一觉道长道:“心正不招邪。人若贪欲太盛,必然会走上邪路。和珅初期为官,尚能清廉,只因心生贪欲,为黑心魔狗所cao纵,还以为自己头脑里的一思一念皆是出自于自己,这才是和珅最大的可悲之处。唉,贫道看世人碌碌,真正清醒之人又能有几人?许公子,你对和珅前世有救济之义,将来与和珅会有同朝之谊,有机会你就劝劝他吧。” 秋儿心喜,问:“道长,你说少爷将来会做官?也就是说,少爷的冤狱可以昭雪了?”一觉道长笑道:“江山如画,美人多娇,你家少爷福分大着呢。”秋儿问:“那少爷和颜小姐……”一觉道长不答反问:“丫头,你怎么不问你家少爷和你家小姐的姻缘啊?”秋儿笑起来,说:“刚才道长说了,少爷的福分大着呢。婢子想,只待冤狱昭雪,少爷自然即刻赶回家中。”一觉道长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许公子,贫道现在度你,你可舍得家中娇妻美妾?” “这……”范昭瞧着秋儿娇羞的模样,心中确实难舍,灵机一动,应道,“待我老了,再去学道。”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待你老了,儿孙满堂,你又舍不得了。不过,再过二百七十年,你的修道机缘就来了。”范昭一怔,暗忖:“再过二百七十年,我不就是许时今了吗?!道长语藏玄机。” 前面就是康熙御碑亭。一觉道长忽然脚步加快,转过康熙御碑,不见了踪影。秋儿叹气道:“少爷,忘了问道长,什么时候才可以洗清冤曲?”范昭道:“不必问了。若是问了,道长会说‘天机不可泄露,到时自知。’”范昭学得一觉道长说话,惟妙惟肖,引起秋儿一阵格格娇笑,幸好附近无人瞧见。此时,天色暗了下来,下起了大雨,西湖便笼罩在烟雾之中,瞧不清模样。 范昭和秋儿在外面用过晚饭,才回到齐府。其时,天已经黑了,齐召南尚未回府,范昭和秋儿遂回厢房休息。如此,过了三日。 第四日,范昭和秋儿去游棋盘山,于悬崖峭壁间听樵夫砍柴唱歌之音,立在南高峰欣赏西湖群山,心胸开阔,有了飘然尘外的感觉。据南宋书《西湖老人繁胜录》记载:“南山大小院,有三百余寺,诸刹钟楼佛殿,似粉装酥饰;园馆亭台,如银镌玉碾。”五百年,沧海桑田,昔时南宋京师繁华已经付于尘土。 下山时,林间窜出一头野猪,吓得秋儿直往范昭怀里钻,范昭亦惊出一身冷汗。幸好这头野猪没有理睬二人,径直钻进丛林深处。二人走入满觉陇山谷,其时桂花未开,却有了桂花的清香了。秋儿见有一座圆兴寺院,忙拉范昭进去烧香拜佛。 范昭和秋儿回到齐府时,齐府已经是红烛高照了。齐召南与一中年人正在大堂说话,见范昭和秋儿回来,起身道:“许公子,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棋圣范西屏先生。”范昭忙抱拳作揖,道:“小生许时今,见过范先生。”范西屏爽朗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许公子多礼了。” 范昭瞧着范西屏,心中激动,可惜不能认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齐召南道:“本来,范先生昨日可到,只是在仙居县停留了一日,耽搁了行程。”范昭心头一跳,问:“范先生在仙居县有故人?”范西屏道:“与县令马濂老先生是故识,所以路过时逗留了一日。” 齐召南问:“范先生,皇上钦定新科状元刘墉为钦差大臣,复审范昭奇案,不知范先生如何看待此案哪?”范西屏喝了一口茶,缓缓道:“齐老已经说了,范昭此案是奇案,恐怕一时之间难有结果。”齐召南叹道:“说实话,老夫根本不相信范昭身犯此案,恐怕是有人暗中设计陷害。只是,老夫想不明白,会是谁在暗中构陷范昭呢?还有,范昭越狱后,一直不曾露面,也是个谜啊。许公子,你怎么看?” 范昭想了想,道:“齐老,也许范昭认为露面也于事无补,索性静观其变吧。”齐召南道:“这可就难了。关键证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不知刘墉如何查起?”范西屏微笑道:“齐老,刘大人素以才学过人、机智巧变闻名,似这等无头的奇案,恐怕当今世上也只有刘大人能破了。”齐召南问:“听范先生的意思,似乎刘墉已经找到线索了?”范西屏微微摇头,道:“这个世勋不知。不过,西屏听马老先生讲,刘大人似乎很有信心。”齐召南乐呵呵道:“有信心好啊,年轻人就是应该有干劲。老夫与刘统勋同朝为官,相交甚深,今见故人之子如此精明强干,十分欣慰。” 范昭问:“范先生,请问能在此盘桓多久?”范西屏道:“世勋就是一个闲人,走到哪里是哪里。”齐召南道:“杭州棋风甚浓,敷文书院学生中仰慕范先生者甚多。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可见,博弈之戏在圣人心中是肯定的。范先生和施先生雅好围棋,乃棋中圣人。此次老夫请范先生来,一则为指导书院学子棋艺,增益学识;二则指导小女棋艺。所以,盼范先生多留时日为好。”
范西屏道:“世勋一江湖棋人也。与儒生谈棋,以襄夏师弟为好。”齐召南道:“范先生过谦了。随园主人袁枚曾在敷文书院求学,今与纪晓岚齐名。随园主人对范先生青眼有加,称‘余不嗜弈而嗜西屏’,盖因范先生为人介朴洒脱,颇具李白傲骨之故也。” 范西屏微微一笑,道:“齐老,袁枚先生是真性情,其文自成一家,以性灵为主,曾有‘《六经》尽糟粕’之言。西屏行棋不拘一格,灵变中略欠细密,与袁枚先生行文相似。若要与书生讲棋,定庵那套阴阳五行八卦理论甚好。”齐召南道:“施先生严谨自律,有杜甫遗风。老夫以前曾与施先生谈过,施先生似乎并不赞同袁枚。” 范西屏展颜一笑,道:“我师弟崇尚天然,不喜欢放纵性情。袁枚先生收了许多女弟子,又说‘艳诗宫体,自是诗家一格’。师弟自然不喜。师弟说过,明代中叶以后,文风多艳,与‘性灵说’不无关系。钱谦益半百之年,正室尚在,以匹嫡之礼迎娶名妓柳如是,自命风流,实是自甘下流。东林党领袖尚且如此,可见明末艳风之重,大明不亡国才奇怪了。” 齐召南道:“当今皇上,对钱谦益厌恶有加,曾下数道谕令,不仅彻底否定了钱谦益的人品,也否定了他的学问‘文章哪有光?’在皇上看来,人品不好了,学问再好也没用。袁枚为官勤政廉洁颇有名声,却仕途不顺,大概有这个原因吧。” 范昭忆起陈慧殊也不喜袁枚,一觉道长曾言常人将欲望当作己念,遂道:“纵观中华历史,皇帝大臣荒yin无道,便是亡国之象了。袁枚先生收了许多女弟子,玩诗弄文,无非是才子佳人、赏风赏月那一套。听说袁枚先生有些诗趋向艳俗,不免浅薄,流于浮滑,为世人所诟病。何为才子,何为佳人,若单以文才而论,未免失之浅薄。男女之事,人之大欲,若不自制,随心所欲,便失之人道了。” 范西屏哈哈一笑,道:“我观袁枚先生,并非纵情声色之人。偶于诗中谈艳情,却不想引来诸多非议。” 齐召南一抚须,道:“袁枚翰林文人,俊雅风流,所以颇令佳人倾心。袁枚好色,世人皆知。男色如桂官、华官、曹玉田辈,不一而足;而有名金凤者,是其最爱,出门必与凤俱。如此看来,曹雪芹著《********》,书中人物贾宝玉,不喜《四书五经》,不耐学诗作词,喜与女儿为伴,颇有几分神似袁枚。而书中大观园,也有几分神似随园。倘若袁枚好色不yin,可算是风流吧。” 范西屏抚掌笑道:“齐老此言甚是。有人问袁枚先生:色可好乎?曰:可好。或请其说,先生曰:惜玉怜香而不动心者,圣也;惜玉怜香而心动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兽也。人非圣人,安有见色而不动心者?其所以知惜玉而怜香者,人之异于禽兽也。世之讲理学者,动以好色为戒,则讲理学者岂即能为圣人耶?伪饰而作欺人语,殆自媲于禽兽耳!” 齐召南道:“想必袁枚以为,天下人能有几人成圣?!是以食色随性。” 秋儿忽道:“二位先生此言差也。礼者,社会规矩也。坏了礼法,则坏了规矩,社会将大乱不治。或许袁枚先生不重经典礼法,尚能自持,然天下多庸俗之人,旁人只怕学不得。袁枚先生以己身度天下人,差也。自汉起,皆以《四书五经》治理天下,蒙元拒绝汉学,不足百年亡。大清皇帝,崇尚汉学,江山稳固,如今已呈盛世景象。袁枚先生怎能以一句‘讲理学者岂即能为圣人耶’而质疑理学耳!” 众人大惊,不想一个丫头能如此不凡之语。范西屏略一沉默,打趣道:“许公子携美婢同游,美婢有如此学识,袁枚先生必引许公子为知己,且艳羡也。” 一个婢女上来,禀道:“老太爷,饭菜已备好。”齐召南呵呵乐道:“范先生和许公子,都是非常人,今晚就在府上饮个痛快。明儿上午,我们同去眉山墅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