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76章不约而同
白何眨眨眼:“我扯开了铁丝网?你看像不像有力气的人?65啦!”老太太脸孔松松,喘口气。 “和我同岁!我家老头子前年走的,就埋在水那边的坡上呀。” 指指游人如织的对岸:“去年修湖时给平了坟,赔了2000块,现在连个盒子也没有了的呀。好吧,50块!”伸出五根指头:“交钱走人。” 白何讶然:“什么交钱走人?你认错人了吧?” 老太太点头:“没错,就是你。你一下轻轨,我就注意到了的呀。结果,嘻嘻,你真的钻进了铁丝网,50块!交钱走人!”“前面有人钻呢,你怎么没看见?” 白何愤怒了,早听说过。 上海的钓鱼执法颇具特色,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碰上了,钓鱼罚款呀?老太太又摇头:“别人我没看见,就注意到了你的呀。没见这杆上贴着告示?” 白何顺着她指头瞅过去。 可不,路边的电杆上贴着告示,字太小,瞅不清。“禁止钻铁丝网钓鱼,拍照,踩坏青草……你自己去读读,和我老头子一样大,怎么这样不遵纪守法呀?” 白何愤然:“国家有这样规定的吗?你拿出来,我倒是看看。” “镇委会规定的!”老太太叉起了腰,瞪起了眼睛,像一条恼怒而充气的母鱼:“镇委会就是国家,国家也就是镇委会。50块,交钱走人的呀。” 说话间,又有三个老头儿拿着鱼杆,从铁丝网缝中鱼贯而入。 老太太像没看见似的,逼视着白何:“告诉你,不交钱,甭想离开。一个钟头后,罚款翻倍,以此类推,看谁熬得过谁的呀?” 白何明白了,看来,这镇委会的布告和罚款,是专门针对陌生人的。 真是倒霉!兴冲冲的赶来,就触了这个霉头。50块呀,老伴儿给我的中饭钱才30元,罚了款,中饭吃不成,我还得倒贴20元?你mama的哟! 一歇风吹过,湖水荡开一圈圈涟漪,老太太扬起一缕缕花白头发…… 白何忽然有主意,他指指电线杆:“我得认真看看,镇委会如果是这样说的,我就认罚。”“看吧看吧,看仔细一点呀。”老太太得意极了,掏出一大迭电影票般大小的罚单。 “镇委会就是国家,国家就是镇委会。国家还会撒谎开玩笑的呀?” 白何朝电线杆走二步,斜睨到老太太正舔舔手指头,低头点着罚单呢。哒!白何忽然拔腿就跑,那老太太虽然点着罚款单,可眼角一直瞟着白何。 猛看到对方撒丫狂逃,便一面骂人,一面拔腿就追。 “我把,你个,老不,不,不死的,逮到派出所去,让,让,让”渐渐没了声音。好在,从美兰湖逃之夭夭后,白何顺着一条大路,一路打听一路行。 居然就不知不觉到了罗店。 进了当地人所说的老镇,放眼望去,一片热闹欢腾,商铺饭馆比肩挤踵,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哪有半点当年战火燃烧的影子? 当然事隔60多年,时间之水冲走了一切。 可毕竟是“血rou磨坊”啊!那二军对垒的钢铁轰鸣,那嚣张嚎叫,那誓死抵抗,层层叠叠的尸体,血流成河的田野山庄,就真的一点没留下什么? 按照出发前的构想,白何进了罗店老镇。 晃悠晃悠的就择那老屋,田野,丘陵和人踪少有的幽巷逛荡。可寻找了大半天,毫无收获。实在纳闷和不服气的白何,就开始了寻问。 可无论是老人,中年人,年轻人,都摇头回答不知道。 其中那个微胖的年轻人同,还奇怪的反问到:“大伯,你问这个干什么用的呀?”“没用,就是问问。”“即然没用,问他干鸟用?” 年轻人,是个彩票站老板。 憨厚又有点小狡黠,一看就是那种长期处于城镇边缘化的新兴农民,指指好像刚修的房间:“买几注,试试手气的呀。到我们罗店来的游客很多,大多是访古买彩的,像你这样问什么打仗的,我还是第一个碰上。” 白何看到,新修的屋子很宽敞。 一半布置得像新房,一半放着彩票机,墙壁上张贴着许多中了大小奖的废彩票;屋外,是一大片凹凸不平的褐石坝,一直凹凸不平的延沿到,屋右的一座大石桥。 中秋下午的阳光,照得大石桥一片斑斓。 桥下,是不宽却清澈的小河水。一丛丛蒿草,在河岸迎风摇曳,有一种古老又苍凉的味道……“这桥?”白何转了话茬儿:“有点日子了吧?” 年轻人伸出六根指头。 “600年了的呀,据说明成祖朱棣特地为这桥题过词儿,乾隆爷还从桥上走过的呀。”年轻老板很高兴,谈兴大发,拉过一条高木凳请白何坐下。 白何摆摆手,示意就站站聊聊。 四点多了,肚子饿着,而太阳似乎也开始了打阴。“区里市里相关领导来这儿,镇委会都会提前给我打招呼,做好清洁,准备好茶水板凳,思量好那些话说,那些话不能说的呀。” 年轻人好像有点关不住自己的话匣子了。 “其实,说实话,我最欢迎那边来的,”他对白何挤挤眼睛:“那边来的,年轻的,老的,男的,女的,”白何有些恍惚。 “那边?” “那边的呀,” 年轻人买弄似的,就是不点破:“个个来了就嚎啕大哭,跪地嗑头,那个香烛呀招魂幡呀花圈呀,啧啧,”白何突然明白过来,频频点头。 “然后呢?又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 年轻人耸耸肩膀:“有的给钱,有的捐物,前脚走,后脚镇委会就交给了区里市里。镇委会还有二个干部,从中扣留,结果给一绳子捆到了牢里的呀。” 听罢,白何往桥头一站,掏出手机递给对方。 “麻烦给照二张,行吗?”年轻人接过,嚓嚓嚓!然后还给白何:“多照了几张,我知道大伯来一趟不容易。我看,不如再来,” 白何掏出了10元钱:“即然如此,就给我打5注大乐透,讨个好兆头。” 年轻人站在彩票机外,反手麻利的几捺捺,吱……一张彩票出来了。他拈在自己手中看看,摇摇头:“大伯,这五注有三注都是上期开过的,没搞头的呀,我重给你打过。” 吱……“嗯,这下行了,” 交给白何,接过了10元钱:“‘祝你好运气。”白何虽然喜欢时不时的碰碰手气,可对买彩并没有过研究,接过看看,就揣进了衣兜里。 临走时,他偶然朝屋子的侧门里瞟瞟。 瞟见了一张军人的放大相片,正严肃的看着自己:“咦,这是你爷爷吧?”白何觉得那墙上的军人,与眼前这个年轻的彩票站老板,很像,就随口问。 “还在不在啊?”白何歪打正着。 年轻人却佩服得五体投地:“是我爷爷!大伯,原来你是学易经的的呀?”白何有些讶然的看看他,这个年轻人居然知道易经?看来,孺子可教呢。
“不是,我是搞文学的。” “文学我知道的呀。” 没想到,年轻人二眼放光,像遇到了知音:“你能写写我爷爷吗?”“写你爷爷?为什么?”白何觉得挺有趣儿,不禁打趣儿到。 “是因为你爷爷还在那边吗?” “不,早战死了。” 年轻人语出惊人,指指屋里的地下:“就睡在这下面!原先是睡在上面的,后来坟给推了的呀。”白何心里沉沉:“你爷爷是?” 年轻人说出一个名字。 白何似曾听说过,便摇摇头:“这我不能写,写了也不能发表,没用的。”奇怪的是,被拒绝后,年轻人也没什么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到:“不行,就算了。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的呀。现在谁还记得呢?记得又有什么用的呀?” “这事儿,镇委会知道不?” “当然知道,过去就不说了,现在每年清明,镇委会领导会来家里慰问,还送上一些礼物。”年轻人指指那二台彩票机。 “一般申请人每台要缴三万块钱的押金,并且只能申请到一台,不是福彩就是体彩。我呢,全靠镇领导关心,不但申请到了二台,而且只收了我一台的押金的呀。” 白何高兴的拍拍他肩头。 “年轻人,不错呀,还是有人记得嘛,你还要怎样呢?好自为之吧,再见!”“拜!大伯,欢迎下次再来!”年轻的彩票老板,给了他一个十分时髦的回礼。 出了罗店古镇,顺着来路往回走。 半小时后,就回到了美兰湖轻轨站。看看时间还不算太晚,白何打算绕到美兰湖近处瞧瞧。毕竟这么远来一趟,不捧几掌湖水玩玩儿,似乎还没过瘾。 穿过马路,走近湖边。 白何忽然站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他,守望着波光潋滟的湖水。白何连忙一转身,正要转身走开,老太太突然回过了头。 二道目光碰碰,相互呆呆。 “你?”“我,”“好呵,这回我看你往,你你,你给我站住!”白何拔腿便跑,老太太跟着就追,白何感到自己身后,仿佛有一台会呼吸的热风箱。 “你,你给我站住,不,不要脸的,死,死,死老头子,” 后面有姑娘在笑:“一准是老头儿出轨,被老太太追来了的呀!瞧老头儿跑的,年轻时一定是短跑寇军!” 真是冤家路窄,可怜的白何居然差一丁点儿,又落到了那个“执法”的老太太手里。 回到租赁房,阳光己滑下高楼,灿烂无垠的余辉,映得水泥森林后面,霞光万丈,金碧辉煌,有点像国产纪录片的经典镜头。打开防盗门,屋里一片寂寥,只听得大屋里有熟悉的轻响。 蹑手蹑脚,白何探头看。 嗬,老伴儿还躺在床上,空调被横在自己腹部,靠着床头玩平板电脑呢。“回来啦?”“嗯。”“快把昨天的剩菜热热,我饿坏了,还有饭没有哇?” 白何满肚子不高兴:“我怎么知道?我也没吃晚饭呢。” “可你吃了中饭的,对吧?”老伴儿津津有味的玩着,眼皮儿抬抬:“我可是早饭中饭都没吃哦,弄饭弄饭,快。” 白何相信,老太太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