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常州（十二）
常州城里，但凡稍大一些的场地，全都被百姓站满了，男女各分成一边，全都在进行训练。 “腰挺直，身子后仰，手臂伸开，握紧了，一旦落下来可不是耍的，知道么？”王安节那带点蜀音的大嗓门，破锣般地在空敲响。 “奴知道，你都说三遍了。” 被他指点的是一个壮实的妇人，腰粗如桶，手臂也毫不逊色于男子，这队妇人约为一百人，人人都是身强体健，一看是做惯了农活，或是那种大户人家雇来于后院做重活的。 她们每个人手都执着一枚教练弹，除了没有装火药，与真弹无论是形制还是重量都相当，这样的训练已经进行了三天，每天都要重复百遍，是为了让她们把要领，深深地刻进脑海，变成一种本能。 壮妇、壮男加为数不过数千人的守军，便构成了这次突围战的主力，为他们进行训练的，是一群有了一定掷弹经验的老卒，包括最早接触的那数百名工匠。 执弹、拧盖、扣环、瞄准、投掷，这些分解动作，对于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男男女女来说，像平时干的活一样，做不到位，棒子抽来了，被打得疼了，哭了，也没有人同情安慰，因为谁都知道，这一回是拼命，能不能活，要靠城里所有的人一条心，软弱者只会拖大家的后腿，害死更多的人。 残酷么，看似不然，城被围八个多月近九个月，孩子都能生出来了，从一开始的十多二十几万人，到现在只剰下五万多，这里的每个人，哪一家不是亲手烧过几具尸体，要说还剰下什么，只有仇恨，活到现在，要么城破被杀，要么与鞑子拼命，这样的道理，连孩子都知道。 力气不够的老弱，也在力所能及地帮忙，当然，他们投不远还可能伤着自己人，不会安排这样的训练，每个人分到一套软甲，拿一把利刃，稍大一点的孩子，还会发一把轻巧的弩机，手摇式弦，弩箭也只有寻常的三分之一重，复合材料制成的箭杆，轻合金箭头，在五十米的距离，洞穿元人步卒的皮甲，毫无问题，这种弩机，在后世是由玩具厂生产出来的，刘禹只是为它们定制了专用的弩箭。 常州城，已经变成了一座众志成城的坚强堡垒，无论男妇老幼还是僧侣俗人。 州衙内，姚訔拿着一件工程塑料背心左看右看，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劳什子，真能挡住元人的箭矢？”不能怪他不信，这委实了太轻了些，而且对着光，似乎还能透出一个影子。 “王都统着人试过了，百步之内，只有神臂弓才能穿透，鞑子的步弓和骑弓连个印痕都留不下，强弩最多能射进去，多深不好说。” 陈炤自己在长衫外面也套了一件背心，然后将下摆拉起，别进腰带，以免行动不便，又拿起一个黑乎乎的圆形头盔，放在脑袋试了试，头的发髻被里面的兜顶住了，他试着调节了一下，刚好能卡进去，是戴着有些气闷，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在面一抬，将透明面罩掀了起来，这才好受了些。 “哈哈。” 他的样子很是古怪，引得衙众人纷纷讪笑不止，连姚訔看了，也不禁宛尔，此时的陈炤，有点像是年画的大头娃娃，他不仅不以为忤，反而十分配合地左右扭了扭了，更是引得众人笑声大作，对于此刻的常州来说，城实在太需要乐子了。 毕竟外头有着二十万鞑子大军，全数都是精锐之师，而他们满打满算不过五万人，还要刨去一半以的老弱，没有人不知道，这一趟的险峻之处，可哪怕只有一分的希望，也会多出一分的生还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亲人尽皆战死在这里，算最后不能活下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在鞑子围城的时候，这个结果是注定的。 既然九死一生，什么样的乐子都足以让人留恋，因为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笑容。 刘禹走进州衙时，听到的是这种笑声，看到的是这种笑容，这些天，他在几个地方之间奔波来往，平时还要被美女教官虐待，去学习开那种造型怪异的挖掘机，不对是装甲车，每天基本睡不到几个小时，身体其实挺累的，可此刻，听到这种声音，内心感觉到无充实。 快乐真得能传染。 “别动，好，笑一个。” 刘禹先是给陈炤单独拍了一张照片，接着又让所有人站在一块儿，用手机为他们留下影像，因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人过留影，这影子像倒是画像要真切许多。” 宋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程度，的确远远超过后世的辫子，没有人认为被这么一照，会失了魂魄，姚訔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框里的新造型，还出口品评了一番。 “等到了对面，每人都送一张。” “也好，摆到祠堂里，让后人们看看，咱们究竟是什么模样。” 姚訔的话，说得好像家常便饭一般，周围的那些人，也是一付理所当然的表情，刘禹的表情一滞，下面的玩笑话便再也没有说出口。 他手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事物，放到桌子打开，将长长的碟形天线扯出来，钮动面的按钮，小心将频率调到设定好的位置，取下连在面的对讲机，200W单兵无线步话机马开始了工作，从对讲机里传来了一阵沙沙声。 “孤山，孤山，我是常州，我是常州，听到请回话，听到请回话。” 姚訔等人全都放轻了动作，生怕打扰到他，这些天，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无数的黑科技，神经器官早已麻木，前者一挥手，那些属吏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廖廖无几的数人，好地坐在一旁，想要知道这一回又打算做什么。 三天，三天的时间，足够刘师勇的步卒赶到泰兴县城，再同许德一块抵达孤山附近了。 每隔五分钟一次，刘禹连续呼叫了十多次，对讲机的话筒里，终于传来了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声。 “属下许德，敢问可是刘帅？” “某家正是，你部现在何处，你部现在何处。” 刘禹松了一口气，他不是担心对方不能及时到位，而是担心他们不会使这玩艺。 姚訔与陈炤、胡应炎等交换了一个眼神，无不是惊诧莫名，旁人不知，在李庭芝幕下呆了许久的陈炤如何不知，这位许指挥是何许人也？ 他竟然当真说动了李部大军来援，此刻或许在大江对面！众人的心一下子兴奋起来，盖过了对于千里传音这等黑科技的好。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行动不再是孤注一掷。 在这时，许德粗旷的嗓门又响了起来。 “回抚帅的话，属下先行一步，已经抵达孤山岛一侧，余部相差不过半日的路程，最迟将于今天夜里抵达。” “好，水军呢？” “水军洪指挥刚刚与属下通过话，他们的船队要后日才会到，只是在经过镇江府水面时，恐为鞑子水军探得，望抚帅早作打算。” “明白了，你部先行警戒四下，让各处探子掌握鞑子动向，在你处汇总。” “属下听命。” 通话结束后，刘禹马向姚訔他们介绍了这种电台的使用方法，在锁死频率的情况下，只需要学会开关机可以了，姚訔当即叫来几个属吏，由他们轮番cao作，毕竟刘禹不可能时时守着。 简单地将cao作方法和注意事项教与他们，又实际cao作了一把之后，刘禹便不再多管，走到堂的那张大桌前，指着面的地图说道。 “诸位请看，李相援军已经到达对岸，这一段江面，心有一小岛，咱们只要能退到江边，水军便能将人渡过小岛，元人虽然众多，面对滔滔江水也徒呼奈何，还有何疑问，不妨一并说出来，咱们一一解决。” “既有援军，还有什么可说的，五十里，拼一拼，怎么也要冲过去。” 陈炤狠狠地一拳砸到桌子，姚訔也是郑重地一点头。 “那好，定在后日夜里，船到人到，一齐渡江。”刘禹一锤定音， “好，下官这去安排，让百姓这两天吃顿饱的。” 陈炤急匆匆得要走，被姚訔一把拉住。 “将酒rou全都分了，左右也带不走，某家还有一酝陈酿，埋在院花树下，一并取来吧，今日与诸君痛饮，不醉不归。” 当日夜里，完成了一天苦练的常州军民，全都分到了三倍于往常的饭食，其还有一些仅供战士才能享用的rou类，再加不多的酒酿，使得整个城池犹如过年一般地热闹。 刘禹只喝了几杯，便退出了酒宴，他想将这份热闹留到过江以后，为此，哪怕回去接受虐待，也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这一天，钟茗发现，对方的学习态度，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面，仿佛又让她记起了过去的某个情景。 是那样的相像。 https:///html/book/16/16078/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