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圩城往事

    几人穿过长长的门洞，一片破败的断壁残垣便出现在眼前。倒塌的房屋，破碎的院墙，腐朽的旗杆，在点点绿色的映衬下，更显苍凉。

    虽然年代久远，建筑物已经残破不堪，但是当年的一些小树，如今已经长成高大的参天巨木，有些虽然也已经枯死，但是它们的种子却传播了开来，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生根发芽，给这块死地带来了些许生机。

    见到面前如此的景象，联想到古书中记载的繁荣的圩城历史，金碧辉煌的宫殿，宽阔的街道，林立的商铺，雄壮的卫兵，长长的商队，熙攘的人流，林凡不由得一阵哀叹。

    等林凡从遐想中清醒过来时，其余三人已经走出了好远，那妙龄女子正向他招手。

    林凡大步向前跑去，趟起一片尘土。

    追上众人后，林凡尾随着最后的天虚道人。千叶真人也不回头，说道：“我们走快些吧，不然天色晚了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凡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也收敛了心神，毕竟一路上景物单一，初时还有心情欣赏，看得多了，心气儿没了，再加上专心赶路，再美的景色也就变得单调无趣了。

    当然了，林凡也没有问为什么大家不驾云或者御剑，肯定不是照顾自己的原因。

    转眼，天色黑了下来，四野刮起了小风，当先而行的千叶真人回头看了看众人，说道：“天晚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养好精神，明天一举走进内城去。”说完，左右看了一眼，转身向一处倒塌不是很严重的院落走去，林凡等人紧跟其后。

    院子很大，但是却显得很空旷，只有中央有一座圆形的水池，离地面三尺来深，十几丈方圆，如今早已经干涸，露出池底的青色石板，夹缝中偶尔长着几株不知名的杂草。几人在池子中央生起了一小堆篝火，然后围坐在篝火旁边。千叶真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天虚道人聊着天，那名妙龄女子盘膝而坐，目光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风吹过，火苗乱扑。林凡坐在下风口，被烟熏了眼睛，眼泪直流，有心换个地方，但是火堆边就那么点儿地方，无奈之下，站起身，紧走几步，跃上池壁，借着暗淡的星光，向四周漫无目的的瞎打量。

    这一看，倒把林凡吓了一跳。水池边不远处的房屋残骸里，到处都飘荡着忽明忽暗的鬼火，那些建筑角落的阴影里，还闪烁着一双双幽绿的冷光，想来应该是一只只野兽的眼睛。

    顿时林凡一身冷汗，转身跳回水池，向火堆跑去。林凡是不怕鬼的，但是鬼火这种东西林凡还是不想招惹的，一来只要被这种东西沾身，便会被周围所有的鬼火围攻，虽然身体没什么损伤，但是须发被烧总是免不了的。二来，鬼火不同于鬼魂，鬼魂可以净化或者消灭，当然了，对于林凡来说还有其他的手段清除，但是鬼火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虽然攻击力不高，但是却有很强的防御力，任何法术攻击和物理攻击都见效甚微。

    至于那些野兽，林凡更是不想碰到。出身灵兽门，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兽类。在这种环境下能够生存下来的野兽，林凡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它们不会太温顺，虽然林凡如今好歹也是灵动期中期的修真之人，对付起些许野兽不在话下，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还有那么多师祖级别在，自己还是老实呆着为好。

    林凡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重新坐了下来，伸手给火堆加了几根枯树枝，噼啪声中，火焰又高了些许，烟尘也仿佛小了些。

    不经意间一转头，林凡发现那位妙龄女子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于是挠了挠脑袋，低声询问道：“前辈，有事么？”

    妙龄女子见林凡发问，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见你和一位故人长得有几分相像，故而多看了几眼，你不会介意吧。”

    林凡连忙摇头，口中却是不知说什么好，连说了几句“前辈”，就没了下文。

    妙龄女子见了林凡的囧态，越发笑得厉害，吸引了千叶真人和天虚道人都向这边看来。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声，若有其事的对林凡道：“你以后不要左一句‘前辈’，右一句‘前辈’的叫我，你看我可是很老？”见林凡又不住摇头，这才继续道：“这就对了，我不过虚长你几岁，如果你不嫌弃，大可以叫我声jiejie。”

    话刚说完，篝火对面的天虚道人就捧腹大笑：“jiejie？我没听错吧，你居然骗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喊你作jiejie，真是我这些年听到的最大笑话。”

    妙龄女子见天虚道人插话，微怒道：“我们姐弟说话，你臭道士插什么嘴，再说，我们愿意，你管不着！”

    天虚道人全不理会妙龄女子的话，对着林凡说道：“娃娃，那你快些叫吧。你要知道，被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认作弟弟，恐怕这辈子你也遇不到几回，何况，何况她还是个老尼姑。”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你…”妙龄女子气得站起身，指着对面的天虚道人怒道：“臭道士，敢揭姑奶奶的底，咱们走着瞧。”转头看了一眼假装没看见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的千叶真人，不甘的又坐了下来，待看向林凡的时候，面上又带上了和气的笑容，轻轻的道：“你不要管他们怎么说，叫声jiejie来听听。”

    林凡终于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也终于知道了面前的妙龄女子就是师祖当初口中提到的怡和神尼，面对这样的老怪物，林凡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偷眼看向千叶真人，后者仍在闭目养神，假装看不见，不过看那忍俊不住想要笑出声的表情，实在是不得不佩服这些高高在上的前辈高人，性格都那么古怪。

    见林凡不回答，怡和神尼也不生气，自己转移了话题：“弟弟，你刚才看到什么了，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这一声“弟弟”，喊得林凡一阵大红脸，千叶真人也终于笑出了声，天虚道人差点背过气去，边咳嗽边笑着道：“你还真敢叫，难道你不知道咱们修真界的辈分是最严格的，不能有丝毫逾越么？你要是他jiejie，那千叶是他师祖，你岂不是也要叫千叶师祖，我又是千叶的朋友，那你是不是也要管我叫一声‘师祖’？”

    怡和神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既然你和我也是同辈，那么他是我弟弟，岂不是也是你弟弟，那哪里还有什么‘师祖’一说，来弟弟，管这个杂毛老道叫声“哥哥”听听。”

    千叶真人见两人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得打断道：“好啦，你们就别闹了，都几十岁的人了，怕不让小辈笑话。”看了一眼一脸苦色的林凡，继续道：“我看这样吧，怡和道友若是愿意，收了林凡做弟弟也无不可，但是辈分不能乱，姐弟之说仅限你们私下使用，公开场合还是不要乱叫，至于我们之间一切如常，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天虚道人面对千叶真人的和稀泥，自然没有意见，怡和神尼则是很高兴，当下便让林凡叫几声jiejie听，既然师祖不反对，林凡也就不敢再说什么，红着脸，低低地喊了声jiejie。怡和神尼高兴不已。

    小插曲告一段落。怡和神尼又重提旧话，问林凡，刚才离去后又匆匆回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林凡也没有隐瞒，把看到大量鬼火和野兽的事情说了一遍。

    天虚道人和千叶真人本来都在闭目养神，听了林凡的话，两人睁开双眼，彼此看了一眼对方，还是千叶真人开的口：“林凡啊，我们三人都是金丹期的修为，所以很多话都不必说，倒是你，不过才灵动期，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明天进入内城，不要乱跑，跟紧我们。”

    林凡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千叶真人不待林凡出声，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已经是圩城的外围了，再走几十里，就能够到达内城。圩城不同于其他地方，很多年前曾经被一个很大的宗门占据，并且一占就是上千年，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个宗门一夜间就销声匿迹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这里。我们来的时候经过的风阵以及其他三个方向的‘林阵’‘火阵’‘山阵’以及至今仍笼罩在这片区域上空的禁空禁制，就是当初那个宗门留下来的，所以我们必须要步行进入内城。”说完，叹了口气，感叹道：“都已经过了数百年了，这些阵法依旧在运转，真不知道它们的动力是什么。”

    “是啊，不过说起这个，我们三个认识也快三十年了吧。”天虚道人也感慨道。

    “是啊，当初我们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难，一同联手抗敌，可是如今我们那一批人恐怕也没剩下几个了吧。”千叶真人一时陷入回忆中。

    听得林凡一头雾水，转眼看向身边的怡和神尼，后者也是眼神迷离，好一会儿四人都不再说一句话，静得只剩下柴火的噼啪声。

    林凡又给火堆加了些柴，怡和神尼从失神中回转过来，看了看身边低头拨弄柴火的林凡，叹了口气。

    林凡转头看向怡和神尼，低低的说道：“前辈，不不，jiejie，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方便给我讲讲么？”

    怡和神尼犹豫了一下，“这…这事说来话长…”说着又陷入了沉思。倒是天虚道人，看了看林凡，插话道：“既然娃娃要听，你就说说吧，也让他长长见识。”

    “算了，还是千叶道兄说说吧，毕竟从那时起我们就以你马首是瞻。”怡和神尼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将发言权给了千叶真人。

    千叶真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午夜刚过，于是说道：“好吧，我就说说，也算变相给这孩子增长些阅历吧。”

    林凡盘膝坐好，准备静心认真倾听。只见千叶真人长吸了口气，缓缓的开了口。

    “话说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从哪里开始呢？”思索了片刻，才继续道，“就从我们相遇那天开始说吧。”

    “当时的圩城被几大宗门共同控制，作为一些新晋升的筑基期弟子的试炼之地，闲人是不得进入的。”

    看到林凡眼中充满疑问，千叶真人解释道：“之所以宗门选择这里作为筑基期弟子的试炼场所，是因为这里盛产一样东西，这种东西其他地方没有，它就是能够提升法器灵性的血精石。”

    “通常情况下，灵动期弟子筑基成功之后，都会更换一把法器，这里是指的入品的法器。而炼制法器时，如果加入一颗血精石，不但能提升法器的灵性，一定几率还能提升法器的属性。可想而知血精石是多么实用的一种灵材，尤其是想要换法器的筑基期修仙者们。”

    “虽然血精石名字里带个‘石’字，但是它却不是矿物，而是产自一种僵尸身上，是僵尸的晶核。其它地方也产僵尸，但是那些僵尸要么没有晶核，要么产出的是绿色的毒魔晶，虽然也属于炼器材料，但是作用却可有可无。”

    “由于多年的采集，僵尸的数量也越来越少，尤其是外城和内城，最后几乎见不到僵尸的存在。于是众多宗门商议决定，封锁圩城，每十年才统一开启一次，让新晋升的筑基弟子进行试炼。”

    “其实圩城里，并不是只有僵尸，像是刚刚你看到的鬼火，还有那些野兽，甚至还会出现一些更高级别的魔兽。对于刚刚晋升为筑基期的弟子，还是有些挑战的，而事实证明每次历练结束时，也总会有筑基修士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永远的留在这里。”

    “那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几派派出的弟子，光是天极宗就有十几名筑基修士，至于其他几个宗门，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为了尽量减少冲突，大家分别从四个方向进入圩城。”

    “试炼为期半个月，除了严禁互斗以外，倒也没什么其他规定。”

    “大家都想有所收获，再加上时间限制，所以一进城门就急急的分散开去，有些实力不济亦或者是相识的修士结伴而行，更多人则选择单独行动。”

    “我当时和几个同门一起走，第一天夜里也是露宿在外城。晚上的时候几个人轮流守夜，轮到我的时候，我也看到了鬼火，还有那些叫做猫鼬的小兽，它们本身都不惧威胁性。下一个接替我守夜的是一名女弟子，我也不困，便陪她一起守夜。她当时发现猫鼬长得很可爱，于是就想去抓一只当宠物养，孤身走进了黑暗，我也没放在心上，结果她一宿未归，第二天我们几个找寻了一大圈，在一株古树上找到了她的尸体，没有任何损伤。”

    “当时我们就想找到凶手虽然说不上报仇，但至少出去和宗门长辈有个交代，于是也不急于赶路，就又在附近住了一宿，当然，她的尸体我们也没有埋葬，而是带在身边。”

    “我们都没有睡，围在一起聊天，前半夜一切都正常，到了后半夜，那具尸体居然活了，一跳一跳的自己走了。心下好奇，我们几个就远远的缀着，终于让我们发现了原因。”

    “你猜怎么着，星光之下，我们看见一只两条腿走路的狸猫，扛着一只火红色的长幡，引着尸体跟着走。当时两个师兄弟按耐不住冲了上去，结果他们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我和另外几个人犹豫了片刻也追了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叹了口气，千叶真人继续说道：“转过天，我们又在附近发现了他们三个的尸体。”

    怡和神尼和天虚道人明显不是第一次听，但是也不由得和林凡一起聚精会神的听。

    “我们没敢再碰尸体，也没敢继续停留，连夜向内城赶。不过当我们到内城城门的时候，却发现大家都躲在城门洞里，包括一早就单独行动的人，而且人数明显减少了不少。”

    “问过了其他的同门才知道，大家都在这里等的原因其实是内城城门要试炼开始三天后才开启，到让我们放心了不少，我们也将发生的事情偷偷告诉了同门。”

    “转眼就到了第三天，这次由于人多的关系倒是没发生什么意外。内城开门后，我们进入里面，由于外面的原因，我们天极宗的弟子一起行动，只有一名自恃达到了筑基初期顶峰的金姓弟子自己一个人走了。”

    “我们这些人走在一起，头一天没什么收获，晚上守夜的人由一个变成两个，而且其他人也都闭目养神，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行动起来。天快亮的时候，本来以为一个晚上就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结果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血鸦，虽然大部分都是普通飞禽，但是其中有十几只都是一阶妖禽，领头的一只更是达到了一阶顶级，相当于灵动期大圆满境界，我们这些刚刚筑基的弟子忙于应付，最后虽然打跑了它们，甚至留下了一地的血鸦尸体，但是我们也都或多或少的挂了彩。”

    “天明我们没急着赶路，休整了半天之后才动身，下午时分，在一片湖泊附近休息，遇到了天虚道友及他的几个同门，他们晚上被一群血蝙蝠攻击，最后大多负伤。”

    “我们两队人合在一起后，就在原地休息，结果人多了，晚上招惹来的妖兽也多了，十几条一阶顶级铁甲鳄，将我们团团围住，打斗中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两条二阶初级金甲鳄，打了半宿，最后我们这边又牺牲了一名同道，也不过才留下七八具铁甲鳄的尸体。”

    千叶真人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拍了拍手，继续说道：“之后我们在一处深井附近遇到了怡和道友和她的几个同门，他们被一只二阶顶级双头巨狼攻击，我们十几个人一起努力，才逃了出来，于是也不再寻找什么血精石，结队结束了试炼。”

    “这次试炼最后除了我们十几个外，几乎都陨落了。各大宗门震惊，派出了十几名金丹期的修士联合探查，最后也没找到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多的妖兽的原因，只是将圩城内的二阶妖兽扫荡了一遍，算是为筑基弟子们报了了仇。”

    “从那以后，这里就荒废了，不再是筑基弟子们的试炼地了。”

    三人同时叹了口气，情绪低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哀伤的时刻。

    还是千叶真人率先恢复了平静，望向林凡，歉意的道：“其实你师傅的事情也和我有些许关系。”

    或许说到了自己的徒弟，千叶真人语气更显低落，“大概五年前，我路过这里，顺道拜祭了下那次死去的同门。在内城的一处倒塌的宫墙附近，发现了一只魔兽虎头蝎的踪迹，可是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回到宗门后不久，丹宗的一位师兄和我闲聊，说是炼制一炉丹药，需要虎头蝎的内丹，我便随口说出在圩城见到过虎头蝎的踪迹，于是他发下了宗门任务。你那师傅就接了任务，至于为什么要带你去，我也不知道，不过后来的事情想你也知道了。”

    “我这次来，一是那位师兄听说虎头蝎已经晋级到了金丹期，说不定用它的内丹能够炼制出更高品阶的丹药，事成后许了我一颗，这二来虎头蝎的尾勾和巨螯是我炼制一件极品法器的材料，再加上顺带着也能为你师傅报仇，于是就约了两位道友一同前来。”

    千叶真人后面的话远远要比前面的话对林凡刺激深，师徒之情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一颗丹药，这让林凡对修真界的现实程度又有了几分了解。

    见林凡低头不语，千叶真人以为林凡有些害怕，于是宽慰道：“你也无需担心，过了短短三十年，就算当初有几只漏网之鱼，如今在我们三位金丹期修士的手掌中也扑腾不出几朵浪花来，至于其它一些野兽和低阶魔兽，你倒是可以练练手，提高下实战经验。”

    说完，千叶真人又看了看天色，暗黑色的天空中群星已经开始隐去，东方的天际也有些微微发白了。

    不知不觉说了半宿，千叶真人有些累了，闭起眼睛打坐调息，林凡转头看时，怡和神尼以及天虚道人不知何时也已经调息了起来。

    篝火将熄，林凡把剩下的几根柴都添了进去，看了看腾起的火苗，林凡站起身，蹑手蹑脚离开水池，望向先时看到鬼火的地方。此时鬼火也已经隐去，那些兽眼也不见了踪影，只有断壁残亘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