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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底抽薪

    安得鹿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消失在那一团火焰之中。岸上的人发出狂浪的笑声,吞噬着夏夜的宁静。可陈楚生怎么也高兴不出来,他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人,今天的突袭太过成功,天时地利都非常完美,连一点点的意外都没有,好像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他内心十分清楚,过分的完美其实就是不完美。但面对大仇得报,眼角的泪水还是不经意间淌下脸颊,“啊”一声酝酿内心深处几十年的苦痛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随即跪倒在地,瞬间变作低沉的抽泣,幼年丧父之痛,颠沛流离之苦,那一场场寒冬,一年年酷暑,支撑他苦练武艺的强大动力就是那一颗复仇之心。

    年轻的生命,因为仇恨的灌溉,早已看不见什么春花秋月,对沉鱼落雁的红颜也向来是无动于衷。

    现在,那个使他心中始终忐忑不安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折磨致死,他却根本没有得到什么快感,相反,整个世界仿佛变得空虚,他活着的意义变得不再那么强烈,也搞不清自己来自何方,将前往何处。仿佛是天际飘过的云朵,是被世界驱逐的客人,风往哪边吹,他就被带向哪边。

    巨鲸帮还在忙着打扫战场的时候,马三宝已经兵分两路,一路由他跟傅懿鸿一道赶到安得鹿的大营,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接管了他的军权,因为傅懿鸿本身是锦衣卫高官,很多人对他敬畏有加,有他在场局面很快被掌控住。另一路,由忻凌率领水军朝巨鲸帮老巢野鸡山进发。当夜,巨鲸帮主力全力出动围剿安得鹿,留守在本营都是些老弱病残,因为忻凌上次围剿已经是轻车熟路。当黎明的曙光从江面上跃起的瞬间,官军如潮水般涌入野鸡山,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没多久便声响变小了,渐渐安静下来,很快回归了往日的平静。

    清晨,马三宝在大帐内细细品尝他的早餐莲子百合粥,一只信鸽拍打着翅膀停在了南面的窗台上,马三宝放下碗筷,径直走了过去,小心地从鸽腿上取下信件。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来人”马三宝刚发出声,门口就有校尉掀帘而入,“末将在。

    “去,传令整顿军马,骑兵在前,步军在后,倾巢向野鸡山进军”马三宝迫不及待地下达了命令,而他此次还从金陵带来了一个秘密武器,火神军,一支六十多人组成的火枪队。

    “得令”那校尉,立马将令牌传下,大军因为事先已有准备,军队如决堤之水涌出军营,成纵队朝野鸡山进发。前对轻骑兵竟然在正午时分赶到野鸡山,忻凌将他们隐藏在野鸡山外的两片树林中。

    陈楚生的人马毕竟不是正规军队,一夜的激战让他们兴致盎然,赶了十几里地,在一处荒村驻足,一顿酒rou过后,烂醉如泥的士卒在午时过后才纷纷动身朝野鸡山赶路。一路上,那些人都叽叽喳喳,纷纷讨论着接下来要怎样犒赏自己一下。

    夕阳西下,巨鲸帮一行人蜿蜒地沿着江边小路缓慢向前蠕动,山寨上的旗帜在残照的映衬下红的格外通透,江边的大风吹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偶尔几只乌鸦在天空掠过显示出一丝丝不祥。

    “晦气的东西,在这样的好日子来凑热闹”说罢,许多石子朝乌鸦飞来,闹得那些乌鸦更加狂叫不止,看得陈楚生熊廷弼等人大笑不止,心沉浸在喜悦中的人很多时候是会忽略掉危险的存在的。一行人朝山城走去,里山城三百步的时候,几个士卒高兴地跑上前去,一边跑一边高喊:“快开城门,快开城门,主公得胜归来,主公得胜归来…。”

    冷不防“嗖”的一声,一枝利箭射穿了跑在最前面那人的脖子,那人还没倒地,山顶及两边的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熊廷弼眼疾手快,急忙跃下战马,用一面蒙皮巨盾,掩护着陈楚生撤出人群,他的两个师弟也顺势逃向一侧。因为队伍太乱,也因为酒后,这群人实在是不堪一击,顿时乱作一团,互相践踏,跌落水中的不计其数。

    忻凌站在女墙边眺望巨鲸帮的人马,眼看他们乱作一锅粥了,他便放出响炮,箭矢一下子停了,隐藏好的骑兵从两边林子冲出,借着落日的余辉,挥舞的马刀显得格外吓人,江面上的水军也从苇荡里冲杀出来,无情截杀落水的人,没多久,江面就被染得通红。

    熊廷弼护着陈楚生逃出人群,朝城下一条密径逃去,赶到半路,一个身长九尺的汉子倒挂在一根碗口粗细的树枝上,那树枝也被挂弯了下来。“束手就擒吧”一声低沉的声音从那人脏腑深处发出,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对方内功极其高深,在此拦住去路,实在然人心头一阵冰凉。

    “说什么废话,师兄,你先走,我俩断后”陈楚生的两个师弟冲了上去,双剑齐发,朝着傅懿鸿的后背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傅懿鸿一个倒翻,一跃跳在树枝上,那两人扑了个空,回身立马砍向树枝,树枝被砍断,傅懿鸿却长剑出手,与那两剑一碰的刹那,竟用内力将两人震出血来。两人眼神一对视,随即向傅懿鸿放出暗器,傅懿鸿随手抓了把树叶,使上内劲,两人的暗器纷纷被击落,剩余的叶片插进两人体内,剧烈的疼痛让二人瞬间倒地,没多久便奄奄一息了。

    此时的陈楚生在熊廷弼的掩护下已经接近密径,不远处突然晃出一个人影,“陈帮主,请留步!”那声音确实尖锐得有些难听。熊廷弼将陈楚生挡在身后,“帮主快走,莫要停留”说完便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陈楚生顺势转入密径入口,他人刚进去,熊廷弼手中飞出的流星锤便将入口砸塌了。

    “狗杂碎,竟敢坏我好事,带我抓住陈楚生,尚可饶你一命”马三宝的眼神充满杀意,这最后通牒的话语在他的口中说出更具戏剧性。

    “哈哈哈,我熊廷弼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会听命于阉党,可笑至极”熊廷弼的反唇相讥也毫不示弱,眼神中更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马三宝一挥手,身后那六十人的火枪队一齐开火,那熊廷弼那见过这玩意,还以为是寻常暗器,再多也不过是如他流星锤般,便将那盾牌往身前一档,刚好成了对面的活靶子,随着一排枪响,熊廷弼的身子被打成了一个大筛子,临死他的双眼睁得如铜铃一般。

    战斗渐渐平息下来,月明星稀的时候,大队人马还在举着火把,四处搜寻陈楚生,那密径只有一个入口,后来再去挖掘,却触动了入口的机关,坍塌了整整一段,很多人被活活埋在里面。

    死里逃生的陈楚生如梦初醒,刚出洞口便呕吐不止,原先的什么雄图霸业,什么复国新邦对他来说其实真有那么重要么,他的兄弟、朋友、部将都在这一波接一波的冲突中死于非命。他一直自以为聪明绝顶,世人皆是他局中的棋子,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枚。人生而自由,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想到此处,悔恨与愧疚之情油然涌上心头,只可惜,过去的事情不可能从来。如果能早早隐入湘西,他们也就不会被朝廷一锅端,命运没有回头草,每走一步,必须谨慎。

    剿灭巨鲸帮结束后,马三宝到荆州开了个庆功大会,会上他授权黄功亮清剿巨鲸帮残余的任务。黄功亮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是马三宝对他的绝对信任,换句话说也是朱棣对他的信任,他的仕途有可能因此平步青云。回过来说,既然跟巨鲸帮有往来就是死罪,那他当时被马三宝授意将安得鹿的行踪透露给巨鲸帮更是弥天大罪,要杀他,也是随时随地。想到这里,他又不免一身冷汗。

    宴席上,觥筹交错,现在西南基本平定,接下来诸位所辖的地方也是富庶之地,作为马三宝,就自然而然成为这些人的保护伞,孝敬的银两自是不可或缺的。大家各自在揣度对方的心思,平静的外表难以掩盖大家内心的兴奋。

    巨鲸帮已平,安得鹿已死,省却了朱棣的许多心思,而之前活跃的鬼谷门传人周岩也销声匿迹,不再踏足江湖。曾经有人见过这位室外高人,只听说,周岩随口传唱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调子,行走在山野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