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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日影西斜,姝娈带着奚梅将折香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奚梅也只认得了朱棣议事的鸿儒阁,折香堂及折香堂周围,“奚家酒馆”和姝娈及三宝比邻而居的院子。她站在湖边望着嫩绿微卷的荷叶轻声道:“他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 姝娈的声音脆脆道:“可不是,之前只觉得王爷为小姐颇费心思,可姝娈如今觉得,王爷不光是花了心思,王爷在小姐面前简直就不像个王爷。”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回走,奚梅笑道:“你倒说说,王爷平时是怎样的?” 姝娈嘻嘻笑道:“王爷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下人们见了连喘气儿的声音都不敢粗。可王爷在小姐的面前,姝娈瞧着就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新娶了心上人,怎么瞧都瞧不够,打心眼儿里眉开眼笑,眉角眼角嘴角全是朝上的。” 奚梅心头似被蜂蜜细细地抹了一层又一层:“满嘴胡说,我……我还未答应嫁他。” 姝娈一脸不解:“小姐还未答应么?王爷待小姐这样好,小姐不知,姝娈入府这么久,今日第一次看见王爷笑。姝娈觉得,只有小姐在的时候,王爷才会笑的。”她晃着奚梅的袖口,“姝娈在王府这么久,小姐是第一个让姝娈觉得像亲人的人。好小姐,你若不肯嫁给王爷,王爷会伤心,姝娈也会难过的。” 奚梅摸一摸姝娈的脑袋:“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吗?” 姝娈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话语中便有了愁绪:“爹爹和哥哥虽都是王府的护卫,但平日里也不能进王府的内院,姝娈很少能见到。娘就更不必说了,白日家里面就只剩娘亲一人,爹爹和哥哥回去不过就是睡个觉,娘亲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去年姝娈回过一趟家,陪了娘亲一回,还生了一场病,当时娘亲可是心疼坏了。” 奚梅听了便有些不忍:“那你想娘亲吗?” 姝娈忙忙点头道:“想啊,可是也只能想想啊!” 奚梅一声叹息后抬头望一望天:“时候不早了,答应今儿个给他做饭,该去准备着了。” 奚梅仔细回想着阿蕊教过她捆蹄的做法,将整个猪肘子沸水抄了,去鬃,然后整个填入放了花椒茴香的酱汁里煨上一个时辰,抽出中间的大骨,用纱布扎紧待凉透了切成薄片。她实在不是块洗手作羹汤的料子,方才去鬃的时候她就在想,这比绣花儿还伤神。 朱棣和三宝回到折香苑时,奚梅正对着一碗烂得不成样子的猪肘子在叹气,嘴里跟姝娈嘀咕:“我明明是照着阿蕊教过我的方法来做的,阿蕊就能把整个肘子煨好了,中间的骨头一抽就能抽出来,我怎么就做成了一碗烂糊rou渣了呢?” 姝娈在一旁软语安慰:“小姐别泄气,第一次嘛,好歹还有一碗rou渣儿呢。再说,无论小姐做什么,王爷都是爱吃的。小姐你瞧,虽不好看,可闻着还是挺香的。” 三宝看着想起在奚家酒馆吃的那一片片水晶捆蹄,弹牙爽口,满齿留香,不知阿蕊现在如何,心中的丝丝牵挂令他有些莫名的感伤。 奚梅拿起筷子尝了一小口,连连吐了出来:“哎呀,都咸得发苦了。”说着就拿起碗要倒掉。 朱棣慌忙走过去从她手中夺下道:“你倒了,叫我晚上拿什么配饭吃?” 奚梅急道:“真的吃不得,咸得入不了口。”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懊恼道,“糟了,我忘了做饭了。” 姝娈笑道:“小姐别急,方才姝娈见小姐那么认真地做这一碗肘子,就觉得小姐定会忘了蒸饭,姝娈就自个儿蒸上了。” 奚梅见朱棣捧着那碗碎rou一脸认真,她亦无法,只好由着他去。她拉着姝娈和三宝一道坐下:“这园子里本来人就少,你们俩再站着,我便不用吃饭了。” 三宝和姝娈望向朱棣,朱棣笑道:“你们别看我,这折香苑我可说了不算,梅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棣就着那碗rou愣是吃了两大碗饭,奚梅和三宝及姝娈无奈,只能饭里兑了水把那rou当酱菜吃,见朱棣吃得津津有味,奚梅忍不住问道:“你真地觉得不难吃吗?” 朱棣煞是真诚道:“不但不难吃,而且很好吃。” 奚梅懒得再理他,问姝娈:“姝娈,我瞧着你也不太会做菜,你娘会不会?” 姝娈有些不好意思:“正因为娘做饭手艺好,姝娈只顾上吃了。” 奚梅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我能否请你娘进园子帮忙做饭,这样,你可以跟你娘相聚,咱们也能有饭吃。” 姝娈听了,慌得连忙跪下向朱棣告罪:“请王爷恕罪,白日里小姐问起姝娈家里的事情,姝娈无心的。” 奚梅不知姝娈好端端的,为何要下跪,一时也有些慌,起身走到姝娈身边手足无措道:“朱棣,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姝娈说她娘天天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在这折香苑也不能时常出去,我又不会做饭,才想着不如让她母女团聚,我也能跟着学一些。我这样想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朱棣忙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没有,没有,没有不妥。你想得很周到,是我之前思虑不周。”他转向姝娈,“姝娈,你起来,把这里收拾了,再去收拾间屋子给你娘住,明日一早就接你娘进来。这折香苑里,一切都照小姐说的做。”说罢,咳了咳,对奚梅笑道,“方才不觉得,这儿咸味真的有点儿冒上来了,你给我泡茶喝,好不好?”说完也不等奚梅应他,直接拉着奚梅回折香堂去了。 回到房内,朱棣吩咐三宝将他在苏州大小酒楼里亲手抄录的,各种美味佳肴的用料及方法取来,他放在奚梅的手中道:“我在苏州闲逛时想着,你来了若是不惯可如何是好?便抄了些你家乡的菜谱,也好解一解你的思乡之情。原打算找个省心的厨子来将这些交给他,如今倒省却了这些麻烦,只怕是那张大娘识不得几个字,你若是闷,在一旁动动嘴皮子也好。” 奚梅想起姝娈之前说的那些宋锦,堂堂亲王用工整的小篆仔细记录着的竟是菜谱,再瞧着他不以为意云淡风轻地说来。他那段时间在苏州闹出的动静她是知道的,可她如今才真切的感受到,这所有的动静全都是为了她。一时间,奚梅的心中翻江倒海,怔怔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虽跟着他来了,但是心中始终有一份迟疑,始终存了也许还是要回苏州的念想。想来,他是能察觉到的吧,于是,他就这样西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么! 第二日,姝娈领着她娘来拜见奚梅,奚梅在张大娘正欲拜下时一把扶住,亲亲热热地道了声:“大娘好。”姝娈亦笑道:“娘,折香苑里没那么多规矩,小姐不喜别人动不动就下跪,也不喜咱们自称奴婢奴才。” 奚梅望着面目慈祥的张家大娘忙道:“正是正是,我以后还要跟大娘学着做菜。” 张大娘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想着昨儿个王爷身边的马先生来传话时也一再说了这奚家小姐的脾性,真心赞道:“一路听姝娈叽叽喳喳地说小姐是个仙女儿一样的人,如今见着真人儿,小姐当真是就像那戏文里说的,九天仙女下的凡尘,心慈人也美!” 奚梅忙客气道:“大娘快别这么夸我,我哪里有那么好。姝娈,你先带你娘去屋子里收拾休息,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姝娈带着张大娘退下,奚梅则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草堂集》读。一连数日,奚梅是有意回避着,朱棣也绝口不提婚事。奚梅住在折香堂,朱棣便在挨着折香堂的鸿儒阁住下。每日晨起,他便过来帮她束起满头青丝,渐渐的手势越来越像模像样,他的情意穿过她的发丝一点一点地消磨着她的抗拒。 朱棣每日替奚梅束好发后便会离开折香苑,去涵元殿处理王府的事宜。午后的时光,他便会回到折香堂内,二人或者一人坐在书案前一人靠在杨妃塌上一起静静地看书,或者朱棣拥着奚梅静静地在园子里走一走。有一日奚梅好奇地问:“你摆了一架瑶琴在这里,却从不见你弹奏。” 朱棣放下手中的书册,走过来揽住她道:“我不会,我以为你会。” 奚梅双手一摊:“我只会酿酒,日日跟着张大娘学厨艺都不见长进,更别说弹琴了。” 朱棣吻一吻她的耳垂:“不会就不会,这琴放着也挺好,你若想学,我有个弟弟精于此道,请他来教你便是。至于厨艺,”他心疼地执起奚梅的手,“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学了,你看看,这是你第几次被烫到了。” 于是,奚梅便不好意思地垂首。二人便是在这样的光景中过了月余,春意一日浓过一日,奚梅对折香苑的熟悉也一日胜过一日。如今已经不用姝娈的陪伴,自己也能在折香苑里来去自如了。 只不过,她从不踏上那栈桥半步。这一日站在栈桥的这一端看到葛诚走了过来,便闲话了几句,奚梅道:“这折香苑的景致与苏州园林如出一辙,不知葛先生师承何处?” 葛诚守着礼回话:“卑职少年时曾是天如禅师惟则的弟子,在苏州客居时参与过狮子林寺的建造。” 奚梅一听,凭添了几许亲近:“我原是住在苏州十泉里的,与狮子林寺只有一街之隔,倒真是巧。狮子林寺鬼斧神工,葛先生好手艺。” 葛诚也是有些意外:“小姐抬举了,葛诚还能与小姐攀上这样的渊源。” 如此叙过几句葛诚也就告退了,奚梅有时一个人时会有些怔忪,她有着朱棣热恋的爱怜,与姝娈也能说说笑笑,张大娘是真心疼她,就连着葛先生也曾客居苏州。可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阿蕊,jiejie好想你,你过得好吗?”每每想到阿蕊,她就会想回家。然而这样的心情,在朱棣面前,她从不露出半分,朱棣堂堂亲王煞费思量地待她这样的好,好到她不知该如何去张口说想回家,她第一次真心爱慕一个人,也害怕那个人会难过,她左右为难。 春日里的清明节那一天,陌上花开的好时光。朱棣这一日替她束完发后并不离开,对她温柔道:“今日,陪我去见一个人可好?” 奚梅有些好奇:“是谁?” 朱棣神思有些悠远:“我娘。” 奚梅这才想起今日是清明节,点点头道:“我换件衣裳。” 朱棣在廊下负手而立,奚梅换过一件没有任何绣纹的浅碧色长裙,又披了件洁白的纱衣,不见任何首饰,只一根浅碧色的绢带束发,素腰盈盈一握,整个人纤细柔和。 这是她第一次一步一步真正走向那一座座恢弘巍峨的宫殿,朱棣携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三宝和姝娈跟在身后。王府中人望之无不暗暗咋舌,从来燕王爷与燕王妃出行,燕王妃都是立于王爷略略身后的位置,绝不会错了规矩。都知道王爷爱极折香苑的那位小姐,府中之人,口耳相传,谁也没亲眼见过。私下里也有好事之人跟姝娈打听这奚家小姐到底如何,姝娈调皮地道:“那是谪仙般的人物,哪有言语能形容得出来。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去求王爷赏个恩典进园子里伺候不就成了。” 姝娈的话在今日应验,叫众人总算是瞧见了这个谪仙般的人物。远远望去,身姿如轻云蔽月,行动若流风回雪;立一方水上,腰如约素;于栈桥之上,如芙蕖出绿波,莲步姗姗而来。待走近时,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不御铅华,柔情绰态,倾国与倾城,不过如此。 然而更让众人诧异的,是他们的王爷。朱棣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在这位奚家小姐面前荡然无存,唯有毫不掩饰的柔情蜜意。在王爷眼中,天地间只有这奚家小姐一人,再无其他。 张玉领着一队人马在涵元殿前守候,燕王妃一早就被传话今日不必随王爷前去庆寿寺祭拜孝慈高皇后,秋夕隐在下人们中间看见二人携手而来,终于明白,无论如何,自家小姐的恩宠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庆寿寺离燕王府并不远,朱棣对奚梅笑道:“你日日都闷在折香苑里,从未见过北平的景致。今日,我们一道走走,步行前往可好?” 春犹未透,花枝正瘦,和风扶摇柳新绿,垂杨烟外晓云轻。奚梅盈盈笑语道:“自然是好。” 去年元宵节朱棣微服出巡,因一盏梅花灯,那样大的阵仗当众收了姝娈,北平的老百姓大都记住了燕王朱棣的风姿。 姝娈进府后燕王府并没有传出姝娈成为燕王新收的姬妾的消息,真的只是侍女。上个月燕王朱棣自京师回来,一路抱着一名女子进府的消息早已传开。而今日,燕王朱棣与一名女子携手步行出府踏春,姝娈不过只是跟在那名女子身后的一名侍女。虽然街道一早已被侍卫们清空,仍有些好事之人躲在暗处,探头探脑想一察究竟,能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行人到达庆寿寺时,连道衍大师也甚为意外,向来祭祀孝慈高皇后都是王爷与正妃同行。因着是孝慈高皇后的拜祭大典,故而今日庆寿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朱棣见道衍和尚倍感意外,只淡淡道:“大师,今日是本王独自来拜祭母后。”于是道衍和尚不动声色,引着朱棣带着三宝前往大殿,其余人连同奚梅在内一同侯在了宝殿之外。 祭祀的祭文一早就已备好,三宝接过,响亮的声音远远地缓缓地一字一字地传出大雄宝殿:“皇后懿懋温恭,克己雍肃,垂世之典……”朱棣自道衍和尚手中接过香后三拜再将香交回给道衍和尚恭敬地呈入坛中。在三宝的朗朗声中,道衍和尚敛眉悄声问道:“王爷从京师回北平,一路有美在侧,山光水色。王爷走了好些日子,不知可有收获?” 朱棣目光微闪:“父皇器重的,朝中现任兵部左侍郎齐泰不过是酸儒秀才出身,不足为惧。自蓝玉将军一案后,朝中已无将帅之才。本王一路走来,发现那济南都督盛庸和铁铉算得上人才,若能为本王所用,将大有裨益。若不能,想要取道山东,怕是要费些功夫。” 道衍和尚沉吟道:“王爷起事时,意不在攻占城池。乃是要火速直取京师,倘若绕过山东,战线势必拉长,恐怕粮草供应不及。如此看来,倒真是有些棘手,还是要设法招至麾下才为上策。” 朱棣不疾不徐道:“本王也是这样打算,不过父皇如今还在,此时不能有任何动作,只能徐徐图之。” 道衍和尚又道:“不知皇上与皇太孙对王爷和奚家姑娘的事情怎么看?” 朱棣思量着:“父皇倒是信了大半,皇太孙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道衍和尚颔首:“皇上年岁大了,人老了难免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做的一些错事,有着皇上对王爷的愧疚之情,多半是信了。但毕竟王爷多年来从不风花雪月,皇太孙对早年间的事情也不知情,有疑虑乃是情理之中。”顿一顿复道:“老衲倒是有一个办法。” 朱棣忙道:“愿闻其详。” 道衍和尚缓缓道:“宁王与皇太孙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又总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因着庶出的身份从来都置身于皇权争夺之外。王爷冷峻惯了,担心自己在花前月下时会有些木讷,惹怒红颜,此时正一心绕着奚家姑娘心思围转的燕王爷请宁王前来燕王府小住,以便能向宁王请教如何能搏红颜一笑。成婚在即,王爷与奚家姑娘花好月圆的事情再经由宁王之口说与皇太孙,宁王精于诗词歌赋,说道起来,必能描绘出一幅缠绵悱恻,柔情似水的儿女情长。” 朱棣看向殿外:“大师的计策甚好,本王回府后即修书一封送给十七弟。本王与梅儿本就两情相悦,若是十七弟觉得本王对梅儿已经视若珍宝,觉得自己来了也是多余的话语传给皇太孙,打消皇太孙的疑虑更能多一重保障。 道衍和尚顺着朱棣的眼光向殿外望去,终于问道:“王爷此行怎么是与奚家姑娘前来,向来拜祭先皇后是应与王妃前来的。”
朱棣眉心不动:“本王既是要父皇和皇太孙都相信自此醉入温柔乡,就总要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 道衍和尚劝道:“王爷,燕王妃并非善与之人,若王爷真心爱护奚梅姑娘,要小心些防备王妃集妒成仇,不可将奚姑娘至于炭火之上。而且如此不合仪制的事宜,老衲也是一定要上奏皇觉寺的。” 朱棣带着一丝玩味之意道:“本王带着梅儿来,大师自然是要上奏,以正视听的,否则怎能坐实了本王罔顾皇家名声的罪名。” 他的口气中渐渐地有了抑制不住的,自己对徐甘棠的憎恶:“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对着梅儿的纯善心肠,想起她往日的种种手段,越发觉得真是心如蛇蝎,面目可憎。本王府中以前没有想守护之人,也懒得管她们女人之间的算计之心和死活,所以由着她在府里这些年来只手遮天。府里头那些个女人哪个未曾遭过她的毒手。还有吴氏的幼子,襁褓婴孩她也能下得去手,所以无论梅儿是否在炭火之上,她都不会放过梅儿。不如索性拉开架势叫她明白梅儿若有任何闪失,本王绝不与她善罢甘休。如今为了梅儿,又有这样好的借口,本王再懒怠与她虚与委蛇。” 道衍和尚无声轻叹:“王爷,奚姑娘心地善良,无一丝半点的心机,若是将王妃逼急了,老衲是担心,王爷也知道王妃一向下手干净利落。” 朱棣神色笃定:“大师放心,折香苑连蚊虫都休想进去一只,亦收回了掌管王府的账务之权,本王不会给她一星半点的机会来害梅儿。不知那些长短兵器可还有地方放了?” 道衍和尚见他不欲再说,只得道:“王爷,塔中地方宽敞,王爷已回北平,想来已有安排。” 朱棣露出一丝微笑:“大师所言甚是,过了今日本王怕是与大师要等到中元节才能相见。府中大婚的事宜已安排妥当,只等着梅儿点头。接下来自然是要新婚燕尔,如胶似膝了。有一段日子不能与大师再见,其间若是有任何不妥,大师可叫这庆寿寺的暗卫传话。” 道衍和尚执佛礼:“是,如此老衲便安坐庆寿寺中,替王爷守着两座宝塔。” 朱棣扬眉:“大师,本王今日是带梅儿来拜祭母妃的,不知大师可安排妥当?” 道衍和尚心中有nongnong的叹息:“按照王爷的吩咐,都已打点妥当。” 朱棣去殿外向奚梅招手道:“梅儿,你来。” 奚梅不明就里,依言向前,朱棣带她入殿,三宝反复诵读祭文的声音依旧清晰,声声入耳。大殿空旷辽阔,孝慈高皇后的灵位已被撤去,一烫金字牌位赫然而立,在“佛光接引”和“往生莲位”间刻文其上,“碽妃之灵位,不肖子朱棣立”。三宝在一旁读的祭文仿佛是为这位碽妃而念,“德厚载物,正资表率,中和奉孝……” 朱棣的神色不似往常,有着沉重的哀伤,他轻声道:“梅儿,这便是我的母妃,皇家玉牒记载,我乃是至正二十年由马皇后嫡出,今年已经三十有八。实则,我生于洪武三年,今年不过二十八岁。我的母妃乃是父皇登基后由高丽国进宫的女子,母妃性情温和,容貌婉丽,一管玉箫音似天籁,入宫后极得父皇宠爱。正因如此,因为早产,被父皇疑心与人私通,盛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赐了‘铁裙之刑’,待太医禀明真相时,母妃已经不堪受辱驾鹤西去。父皇为着补偿我,将我送至坤宁宫对外宣称为马皇后嫡出之子。然则却又因为愧对我,将我送进坤宁宫便不闻不问。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因着马皇后年事已高不能再有所出,改了我的出生年份,抹去我母妃存在一切痕迹。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无意间遇到我,才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的存在。所以,虽然我名为亲王,实则却是个从小就无父无母的孤儿。” 当年血迹斑斑的过往被朱棣不加任何修饰地清楚道来,奚梅听着只觉得心下无限悲凉。她自幼虽是父母早亡,却伉俪情深,不想皇家竟是这等不为人知的凄凉光景。朱棣语调中的失落与心伤她无法感同身受,只能依偎进他的怀里抚着他的心口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这样的刚劲风骨,你母妃如今在天上看着你,想来也是很安慰的。” 大殿中的香雾在周身弥漫,那样与朱棣的心底一般颓灰的颜色:“梅儿,这些事我从未对别人说过,也从未带其他人拜祭过母妃,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携着奚梅的手上前拉着她并排跪下,举香三拜后道:“母妃,这是儿子将要诚心求娶的妻子,儿子今日将她带来一同祭拜您,希望您以后像保佑儿子一般保佑她,护她平安喜乐,一世安康。如今,在这世间,她对儿子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奚梅震惊地看着朱棣,朱棣并不看她,自己起身将香呈入坛中,再捻过三支点燃,交给她道:“无论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既来了,就拜一拜吧。” 朱棣如是说,于情于理奚梅都不该拒绝,她接过,端端正正地拜了三拜,亦起身将香呈入坛中。 朱棣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温暖放松的笑意:“你先闭上眼睛。” 奚梅大为不解,朱棣也只以坦然的笑对她,待她闭上的眼睛再睁开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心头有着剧烈的震动,泪水滚滚而落。案上摆着赫然是她父母的灵位。奚塞渊和奚梁氏,朱棣的目光灼灼如火:“今天是清明节,你心里必然也是想祭拜你的父母。北平苏州相距甚远,我便在这庆寿寺中供奉了你父母的灵位,希望你不要怪我擅作主张。” 他如此的体贴,奚梅只觉得且悲且喜,对着自己父母的牌位磕头,泣不成声。朱棣扶她起来站过一边,自己捻过香,郑重拜下:“奚伯父奚伯母在上,朱棣今日将会求娶你们的爱女为妻,在此先你们两位长辈禀告,希望你们相信,我对梅儿,必将一生一世,视若瑰宝。” 奚梅心中犹如有一道巨雷轰然而炸,良久亦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朱棣将她揽在怀中,听着他沉沉的心跳。 道衍和尚送他们三人出了大雄宝殿,朱棣的眼睛似无意地飘过那两座宝塔,道衍和尚垂目微不可见地颔首道:“恭送王爷。” 太阳的余辉尚未落尽,东边已有浅浅的上弦月如钩。日月交辉之时,朱棣带着奚梅登上朝阳门的城楼。刹那间,四面八方有七彩的巨大孔明灯冉冉升起,一灯上书:“摽有梅,迨其吉兮。” 再灯上书:“摽有梅,迨其今夕。” 三灯上书:“摽有梅,迨其渭之。” 数以万计的孔明灯缀满了整个天空,如同漫天的星辰伴着日月。朱棣在朝阳城楼之上,执起奚梅的手,单膝跪地,他的目光闪亮如赤焰,他的声音响起:“梅儿,我曾听闻,一盏孔明灯可以求取一个愿望,今日,我朱棣,以满天的孔明灯许下心愿,一愿与奚梅共结连理;二愿与奚梅琴瑟在御;三愿与奚梅岁月静好;四愿与奚梅百子千孙;五愿与奚梅永爱不绝。” 朱棣的声音越来越欲穿破天地:“我朱棣,请天地日月为证,请求奚梅嫁与我为妻。朱棣此心,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一生一世,一心相待。如违此誓,将粉身碎骨,人神共弃。” 注: 铁裙之刑:一种酷刑,就是用铁片做成裙子给人穿上,然后把人放在火上烘烤,犯人的皮rou如被烙铁烙,其惨状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