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悸动

    父子俩慢慢吃慢慢聊，一顿饭吃到九点多才算吃完，这对萧剑扬来说绝不多见。吃饱饭后，萧凯华去上班了，他洗了个澡，先做了五百个俯卧撑，又在床上做了五百个仰卧起坐，这才躺下，双手枕着头，静静的回想着今天的所见所闻，都觉得很新鲜。

    走廊处，脚步声络绎不绝，很多工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下班了，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宿舍，不少人还大声议论着，湖南腔湖北腔四川腔江西腔，南腔北调一锅粥，有人兴奋的计算着这个月可以拿多少工资，有人大声问候着某个专跟他作对的主管的母亲，反正嘈杂得很。这种嘈杂在萧剑扬听来也很新鲜，与世隔绝这么久，任何外界的事物对他而言都是非常新鲜，哪怕是看两个人为一点点琐事吵架，也是很新鲜的。他就这样躺着，听着，露出愉快的微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陈静。这位美丽而温柔的江南女子，在极短暂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就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太深的印象，在火车上离开她的时候还不觉得，今天偶然重逢，心跳就不自觉的快了几拍，现在有空了，可以静静的躺着了，对她的思念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了。他想见到她，再看看她美丽的身影，再听听她那宛若银铃一般的声音，很想很想。

    他一骨碌的坐起来，打开背包，找到陈静给他的卡片，一个字一个字的低声念：“陈静，复旦大学张江校区学生公寓四幢四层，608房，房间电话号码XXXXXX，传呼机号码XXXXXX。”还不赖，地址，电话，传呼机号码，一应俱全，找起人来真够方便的。想了想，他拿出传呼机，录入她的传呼机号码和电话号码，然后斟字酌句的写下一行字：“陈静，我是萧剑扬。”反复考虑了十分钟，似乎没什么要补充的了，发送，然后躺下，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慢得像蜗牛在一毫米一毫米的挪动。

    似乎过了三分钟，又好像是过了半个小时，传呼机终于响了，陈静回复了：“是你呀？什么事？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萧剑扬：“刚洗完澡，还没睡。明天有空吗？”

    陈静：“明天上午有课，下午才有空。”

    萧剑扬（心跳加速）：“那……明天我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陈静：“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的。在哪里见面？”

    萧剑扬（心跳如雷）：“明天下午四点，我到你学校门口等你。”

    陈静：“好吧，明天下午学校门口见。不要穿军装哦。”

    看着最后一行字，萧剑扬顿时傻眼了。不穿军装，那他穿什么？要知道，他的行李袋里就两套军装了！

    完蛋了，明天还要到上海人民武装部登记，这估计得花不少时间，连去买套新衣服的时间都没了啊，怎么办？总不能光着膀子去约会吧？

    他的目光慢慢落到了父亲的衣架上……

    “把他难住了吧？”学生公寓里，陈静放下传呼机，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略带顽皮的笑意，她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个傻大兵穿着便装浑身别扭的朝自己走来时的滑稽样了。

    苏红用干毛巾包着温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拖鞋把地面拍得哒哒响。她瞅了瞅陈静，好奇的问：“什么事啊，笑得这么开心？”

    陈静一惊，脸微红：“有吗？我有笑得那么夸张吗？”

    苏红说：“笑得倒不是很夸张，但是隔了八公里也看得出你的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了。”直往陈静面前凑，八卦兮兮：“快跟我说说，都碰上什么好事了？看把你乐的！”

    陈静一个劲的推她，好像她身上有虱子似的：“去去去，没有的事，少在这里八卦！”

    苏红深表怀疑：“真的没有？”

    陈静说：“我说没有就没有！”

    苏红上上下下的瞅着她，瞅得她心里发毛：“不是吧，姐妹，连我也不能说？”

    陈静绷起了脸：“你再纠缠着不放我可以用冷水泼你了！”

    苏红别的不怕，就怕冷，见她发狠了，马上往后缩了几步，说：“算你狠！不过，别以为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我……”

    外面电话响了，有个女孩子叫：“苏红，电话！长途的！”

    苏红一激灵，欢快的应了一声：“哎，来了来了！”把毛巾一扔，一阵风的冲了出去，三秒钟不到，她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哈哈，曹小强，舍得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今天没指望了呢……什么？你要来上海找我玩？好呀好呀，你来吧，请你吃汤包和海鲜哦，不过，你买单！”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开心，无忧无虑，真是羡慕她。

    陈静还在发愣：“我刚才很开心吗？看她说得那么夸张，我怎么不觉得呢？”躺了下去，摸摸脸颊，有点发烫。

    只是有点发烫而已……轻微的发烧，对，一定是轻微的发烧，一定是！

    第二天，萧剑扬给父亲做了早餐，洗了衣服，顺手把午饭也做好之后，便动身前往上海市警备区人民武装部登记。

    现在征兵的事宜已经告一段落了，人民武装部闲了下来，上班的人都懒洋洋的，这让萧剑扬很看不惯，这帮家伙身上哪里有半点军人的气质嘛！等他走进大厅了，一位腆着大肚腩的上尉走了过来，老气横秋的问：“同志，有什么事吗？”

    萧剑扬向他敬礼，然后说：“是这样的，我是成都军区的士兵，八八年入伍的，老家在湖南，部队刚给我们放了两个月的长假，让我们放松一下，但在放假前一再交代出远门的话一定要到当地的人民武装部登记备案，确保部队随时可以联系上我们。我父亲在上海打工，所以我也过来看他，就按照规定先到这里来登记了，这是我的证件。”说完，拿出证件递了过去。

    上尉懒洋洋的接过证件，心里直嘀咕：“什么部队啊，婆婆mama的，一口气给士兵放两个月的长假也就算了，还每到一个城市都要到当地的人民武装部登记？是嫌我们太闲了对吧？”但是一看证件，他就愣住了，再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脸色都变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萧剑扬，严肃的问：“这真的是你的证件？”

    萧剑扬说：“是的。”

    上尉向他敬了个礼，说：“跟我来，我尽快替你登记备案。”把他带进办公室，拿出一撂表格开始填写，口里不停的问这问那，问他是什么时候到家的，又是什么时候动身来上海的，现在住在哪里，都跟什么人一起，事无巨细，什么都要问到，真够鸡婆的。萧剑扬一一回答，折腾了两个小时，上尉吁出一口气，把证件还给他，说：“好了，已经办妥了。请确保传呼机时刻处于开机状态，确保我们随时可以联系到你。如果你哪天要离开上海，记得到这里来打个招呼……行了，就这样吧，祝你在上海玩得愉快。”

    萧剑扬说：“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敬了个军礼，转身出去了。

    那位上尉再次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咕哝：“怎么跑到我们地盘来了？真要命！”将资料密封，快马加鞭的给警备区送去，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可谓效率空前了。

    萧剑扬的效率也不差，离开人民武装部之后，马上动身去找陈静，当然，是走路过去的。其实他也可以乘公交车过去，车票也不是很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习惯那种拥挤的的环境，好像被人团团包围，动弹不得了一样，在那种环境下他根本就找不到半点安全感，再碰到小偷啊扒手啊，就忍不住要暴起伤人了，还是走路好，不至于这么压抑。

    下午三点半，准时到达复旦大学张江校区门口。一幢幢巍峨的教学楼，崭新的学生公寓，美丽的花草，还有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活力，进进出出的大学生们，这一切都令他羡慕万分，他也曾梦想能够进入这样的高级学府求学，用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啊！只是际遇离奇，让他走上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是对还是错，他不知道。

    学生们朝这个在门口站得跟哨兵一样的士兵投来诧异的目光，校工上哪找来这么一根人形电线杆啊，动都不会动一下。要不是这个兵身上有一种令他们不敢走近的东西，搞不好他们都要对他进行围观了。萧剑扬对学生们的指指点点毫不在意，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等到四点，他拿出传呼机联系陈静：“我到校区门口了，你呢？”

    陈静回复：“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萧剑扬继续等。他马上领教到女孩子“稍等一下”的威力了，所谓的“稍等一下”，让他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好在，狗窝里出来的士兵从来都不缺乏耐心，在需要等待的时候，半个小时在他们眼里跟半分钟没有任何区别。

    快五点了，陈静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学校门口了。她没有戴眼镜，穿着一条雪白的长裙，一头长发直泄到腰际，发丝在晚风中乱舞，那窈窕的身影，轻盈的步伐，还有姣洁的脸上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无不让所有人的心为之悸动！

    很多年之后，萧剑扬都还清楚的记得白裙飘舞的陈静在满天火烧云下迈着轻盈的脚步越过人群的时候给他带来的悸动，那是一种任何人也无法控制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