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贞观七年
年华飞逝,冬去春来,一晃就已是两年。 平淡与宁静在亘古不变的岁月中,就是人不曾意识到的空气,虽触摸不到,却是生活的根本。 “而如今,秦子楚竟然真的来了,我曾以为,他已经死了……”一阵悲凉传来,她满眼哀凄,埋下头不敢去想接下来的事。 人归来,犹记怨。 手一滑,精致的瓷瓶掉落在地,打断了她的沉思。 “糟了!”突然想起什么,她脸色变得惨白,“既然他都来了,肯定是有万全的把握,这客栈恐怕是早就被人监视着,那阿爷他……” 素心蓦地跑出房门,一出门,却撞见秦子楚在走廊的尽头伫立着。 他双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若斜风细雨般温润的神情,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的眼中望见的是江南的桃花流水,白鹭高飞。在这种朦胧之中,素心竟有些期许他会改变心意。 “别来无恙?郎君。”她如清风平淡的声音掩盖了内心的跌宕起伏。 “身子还行。”他的嗓音若黄叶落地时那么轻柔,又含着绿竹生长时的坚韧,“只是因两年前,被人一剑刺伤后,每年下雪天,寒气入骨,便会觉得疼痛难忍。” 雪从走廊乌黑的木窗飘散进来,和着冷风吹拂起秦子楚的墨发,衣袂舞动,明明弥漫着冬日透骨的冷意,却只让人觉得君子如斯,温润如玉。 他看起来是那么温润,淡淡的话语仿佛在诉说与他毫不相关的事。若非素心亲身见识过他残忍又无情的手段,恐怕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他不在乎那些恩怨了。 若是不在乎,何必来此? 他还是如以前一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等到事情发生时,往往让别人措手不及。 “你的手下是不是已经把我父亲抓住了?”素心微皱眉头,紧紧盯着他,“他是无辜的,你不要伤害他!”她继续道,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自己声音中的尖锐。 秦子楚却只是缓缓开口,“你指的是哪个父亲?” 一霎时,什么东西猛地撞向她的心房,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希望,青绿色的身影微微摇晃,却还是不敢相信,“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笑道,“你在这有了养父,就不记得你的亲生父亲了?” 父亲没死?素心转头看向秦子楚。那个从小陪伴她长大的父亲,她的榜样,她成长的每一个足迹都包含着他的引导与教诲。 自己找了那么久,始终都没有一丝音讯。难道秦子楚找到了,还是?她的心抽搐着,双手紧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支束发的木簪突然被扔到了素心的脚下,秦子无情的话语传来,“你自己看看,是否为你亲生父亲的随身之物。” 素心埋下头,伸手拾起它,紧盯着那支木簪。 果然是父亲的,素心无奈地笑了。 那是阿娘给父亲做的,几年了,即使已经磨损得有些破旧,父亲也舍不得扔。 “还有这个。”秦子楚从衣袖中掏出一团白纸,白纸渗透着暗红的血液,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 此刻他凝视着她,诡异的笑容从嘴角绽放,“这也是你亲生父亲的随身之物……” 她看到那纸团外的血,心房激烈地跳动起来,紧张传遍了全身,连指尖都突然透着凉意。 颤抖着,素心伸出一只手接过那个东西,不敢打开看,也不敢相信心中所想。 “怎么?你猜到是什么了?”他有些阴冷的语气令她突然脸色铁青。 素心剥开那团东西,一层一层,越往里,已经凝固的血就越多,一霎时,眼睛蓦地触到那个令她几欲作呕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截人的手指,皮rou连着骨头,已经乌黑的血液,令人触目惊心。 只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骨rou分离的痛苦,还别说亲身经历了。 惨白着脸,素心的手禁不住颤抖,东西滑落到地上,泪水簌簌地从她的眼角扑出来。 极端的愤怒与怒火充斥向她袭来,她的双眸陡然布满鲜红的血丝,“你……你!”五脏六腑的痛楚令她几乎说不出话。 “你怎么能这样折磨他!”素心声音突然嘶哑了,大脑一片空白。 若是一个人有毕生珍爱之物,不论世事如何变化,不论经历多少沧桑,都不应该放弃来之不易,上天赐予自己的所爱。 因为这俗世中,有多少甚至连自己最爱的是什么都不曾知晓的人,直至临终最后一眼,都不能看到自己的心。 而素心的父亲将箫乐视为一生所爱,从九岁便开始吹箫,三十几年来从未间断。曾经的岁月中,父亲的箫声一直伴着素心长大,他那样美好的人,那样清俊又柔和的面庞,不知如今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秦子楚却丝毫不在乎的将地上的一截手指捡起来,又细细的包好。 他看见她这般痛不欲生的神情,突然冷漠地笑了起来,“他现在被关在地窖中,就如当初的你一样,不过我还没对他怎么用刑……” 他走向素心,修长的手沾着刚才纸上的血,抓住她的下颌,令她微微挣扎起来,然后凝视着她的双眸,“杀了你的养父,否则你的亲生父亲在洛阳,就必死无疑了。” 无止境的静默与空白,时间在那一刻突然消失,他冷漠的字眼回荡在她的脑海里,撞击着她脆弱又疲惫的的心灵。 “你说什么?”带着沙哑与倦怠,她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如今的秦子楚竟然这般狠心,不敢相信她与他之间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求你放了他吧……”声音沧桑又疲倦,素心扶着木墙,慢慢地跪了下来。 她暗含忧伤的眸子望向秦子楚,无比卑微地向他求情,“他是无辜的,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应该牵连到别人。” “我求你了!”她抓住他的衣袖,抛弃一切的自尊与自爱,第一次对他这般苦苦哀求。 他见此,目光陡然变得冷淡许多,嘴角泛起一丝在暗含嘲讽时,才会露出的笑容。仿佛是嫌弃她肮脏一般,秦子楚猛地甩开素心。她扑倒在地,冰凉与冷寂向她传来,绝望将她包围。
“我限你三天之内做出决定。” “那个瓶子还等着你……” 窗外清晰冷寂的光芒透过雪花,淡淡的映在他好看的鼻梁上,似天空中白云一般清逸,温润无害的面庞就如曾经,可是如今,她的心里只有他决绝的背影。 秦子楚走后,素心依旧瘫软在地上,她目光无神的睁着眼,鬓发因刚才的倒地而散落。突然,门外传来褚叶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阿心,我回来了。” 素心闻言,吃了一惊,赶紧起身理了理头发,跑出去,看见褚叶满身黑泥,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阿爷,你这是怎么了?”她惊异的望着他。“前方在那个常过的河边,下了雪,本来平日就滑,可今日却特别不好走,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褚叶叹口气,“阿心,你的背怎么样了?都怪我,走路不好好看着,大夫都没请来。” 他皱着眉头,眼带惋惜与自责的看着素心,“你的背还疼吗?” 都这样了,他想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她。 素心泪光点点,抿着嘴唇,摇着头,“早就不疼了。” 原来秦子楚没有将阿爷抓住,那他是什么用意,难道那段路他做了手脚? “阿爷,我扶你回房,你换了衣裳就好好休息吧。”她瞟了一眼坐在一张案几旁独自饮酒的秦子楚,“这儿我看着就行。” “好。”褚叶又转过头对着秦子楚道,“客官您慢用,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尽管说。” “行了!”素心觉得他在这儿多呆一会儿都不安全,“我会照看好的,不要管那么多,阿爷……”她没有等秦子楚回答,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他。 褚叶虽觉得她有些异常,可却以为她是关心自己,便没多想,一边往屋里走去,一边道着,“阿心,等下把我一直用的小刀与那个木头拿来。” 等素心把褚叶安置好了,再回到大堂,发现刚刚还在这儿的身影,此刻竟没有了。 一瞬间,仿佛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梦,只是一场能随时醒来的噩梦。 她四处张望,青绿色的衣裙随风摇摆,白纱飘散,如画的脸庞上透露着不知名的情愫,好似秋季梧桐叶被雨点打着时的忧伤,又如春华百花初到人间时的期冀。 “真的是一场梦吗?”她缓缓握住自己的双手,渐渐用力,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疼痛。 可惜……不是。 她埋下头,走向自己的房间。 房里的东西,随时提醒着残酷的现实就在她面前。那个经隔几年的瓷瓶依旧躺在竹木地板上,依旧精致华丽。 “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她的眸子里映出曾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