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枫林娆
是夜,万里一碧,晓星初升,残月挂天。十几辆马车在一片密密的红枫树林边停靠着,正是秦子楚一行人。 这林子乃是距洛阳城还有三十几里的名地胜景,每到飒飒风声凝暮霭的秋日,火红的枫林便会吸引众多文人墨客,以及爱好风雅的百姓人家到此地来观赏这若火海的枫树林。 只见薄薄的,五角的叶子挂满了整个树梢,而一段一段带着火红的枝干又组成一颗满是红叶的枫树,仿佛是遥远的地方有大火在燃烧,妖娆得令人惊心。 秦子楚预计明日应能抵达洛阳,又考虑到这几日常星夜赶路,旅途奔波,马夫侍卫也早已疲惫,就吩咐众人今晚在此休息,只留两人守夜。 此时已是二月天,连连的大雪过后,枫叶的红褐色还未尽然褪去,桂花浮玉,月色明朗如昼,照的马车周围纤毫毕现。 素心连日呆在马车中,不曾出来过。因与秦子楚整日相处在一起,而且她也越来越靠近那个使她伤心欲绝的地方,使她无时无刻不在回忆那些痛苦的事情。 想着又要回到她这一辈都不想回去的所在,她的心就止不住的害怕与抽搐,人也显得终日郁郁。 今晚好不容易可以歇脚,又见秦子楚半闭眼眸好似已经熟睡。她便轻挽湘裙,微微弯腰,溜出马车透透气。 山暗秋云,梦入新凉,一出马车,阵风夹杂着潮湿的枫叶味道扑来,泛起素心的衣衽翩翩,她睁着那黑宝石般的双眸,眼中浮现出因轻松而起的欣悦。 夜凉如洗,只见一天露气,满地霜华,静悄悄的枫林之夜,疏刺刺的凉风吹落了林中黄叶。 夜深露重,四顾悄然。素心站在枫林前,慢慢张开双臂,缓缓闭上双眼,呼吸着这大自然悠然自在的气息,心中也因这短暂的良辰美景而感到些许自在,那些整日在心中挥之不去,纷繁复杂的心事也稍许停息了叫嚷。 蓦地,从前方密林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呼喊声。 素心被这声音惊醒了,往前望去。 江山如画,却秋时萧瑟,依旧是黑暗未知的寂静,幽回的溪水声像是在替人哭泣,连落叶从枫树上散落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在一息后,那呼喊声又传到她的耳边,这一次素心听得真切,“阿姊,阿姊……救我……” 她闻言后,惊异的睁大了双眼,心中涌起一阵阵的紧张与激动,“这声音,怎的如此像阿萸。” 她再一次向前望去,可密林深处传来的只有飒飒风声与可看见的黑暗。 素心环顾四周,发现万籁俱寂,守夜的仆人早因疲惫而睡倒在马车旁。她急忙向秦子楚的马车走去,掀开车帘,却见秦子楚仍斜靠睡着。 他那原本白皙的脸,因近日赶路疲惫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眼睑下也有了深深的黛青色。 她在这踌躇,犹豫不决该不该叫醒许久不曾好好休息的秦子楚。 陡然,从林子深处又传来呼喊,这一次比之前都显得急迫与尖利。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暗自想着,然后提高音色,对着秦子楚喊道,“郎君,你醒醒,你醒醒。” 秦子楚被吵醒后,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那一双温润无害的眸子渐渐睁开,目光定格在手挽车帘,站在马车外面的素心上。 “我听闻林中似有异声,说不定有什么野兽之类的,守夜的人都睡着了,才不得已把郎君吵醒的……”素心见他目光由先前的温润变得复杂后,便急忙解释道。 秦子楚闻言后,心中微微疑惑,也兀自觉得此次是大意了,竟然连素心何时出去都不知道。 心思百转千回,身子却已经利落地跨出马车。看见守夜仆人果然已经睡倒,往密林深处望去,一切依旧是可听见的寂静。 他带着怀疑的眼神转头看向素心,却见她轻轻说道:“嘘……你听。” 不久,深处隐隐,忽然从林子里传出似是一年轻女子的呼喊声。 秦子楚迅速把众人唤醒,冷静的吩咐一部分人点火守着马车,另一部分守卫带着火把与他进入林中。 火光很快驱散了周围的黑暗,照得林子一片通红。 素心跟在他们后面,随着他们往密林深处走,越往里走,那呼喊声听得越真切,混在这寂静幽深的林中,与那流动的溪水声一样,显得诡异无比。 走到一参天古树前,发现这树竟有十一二人合抱粗,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而这时大家都能听到那凄惨的呼喊声是从古树后传来的,“阿姊,救我……阿姊救我……” 素心闻言,心中更加惊异,从一仆人手中夺过火把,急忙往古树后跑去。这时她心里异常紧张,待把火把照亮面前时,看见了古树下有一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头发凌乱,双目紧闭,身上被人横七竖八的绑得像蚕蛹一般,口中不停地喊着阿姊,声音也因长时间呼喊而有些嘶哑。 那少女察觉前方有了光亮,把原先埋着的脸,微微转向火光处,双眼也渐渐睁开。素心在看见那少女的脸时,眼中涌现出激动与喜悦,“阿萸!”她跑到少女身边,慌忙跪下来,准备扶起少女。却在仔细看清楚她的脸时,心里顿时往下一沉。 一片清愁,原来这少女并不是阿萸,只是眉眼与她有些相似,因火光照不太分明,再加之她的声音与阿萸太像了,使素心几乎就认定她就是阿萸。
“果然,阿萸是真的死了……”素心失望地想道,“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啊,如今还在期冀什么呢……”她的眼里滚动着泪水。 秦子楚也看清楚了这少女的脸,查见到了些许端倪,并命仆人给她松绑。 这少女被人松绑后,趁着火光看到了众人,她一眼就瞧出面前着锦衣华服的素心似是主子,便在素心面前跪了下来,声音略带颤抖地道:“奴叩谢娘子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侍奉娘子。” 素心见她下跪,把她错当成主人,又是如此狼狈可怜的模样,不禁想起了阿萸,“如若阿萸还在,也有如此年纪了”,悲从中来,眼中又盈满泪水,对眼前少女就充满了怜惜。 一仆人上前把她扶起,“小娘子可是谢错人了,我们家郎主在这儿呢”,他手微微一指,少女顺着他的手望去,瞧见了一俊俏郎君,便又慌忙跪下,“奴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秦子楚只是微一点头,却并不让她起身,问道:“这更深露重,小娘子为何会在此?” 那少女听到别人问及缘故,便忍不住啼哭起来,“奴本是苏州人士,只因家中父母去世,临终前让奴去洛阳寻阿姊,却未曾想到,家中恶仆欺主,今早我们在此歇息时,那两个恶仆把我迷晕了,偷走我随身的财物,把我绑在这儿”,说到这,她竟匍匐在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如不是郎君与娘子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我会被野狼吃了。” 月华如练,笼罩本来就含着忧虑的素心,她听到此,心里早已感慨万千,这小娘子和萸儿一样,都是这样的命苦啊。 她的脸上若惨结秋阴,转身向秦子楚道:“郎君,这小娘子如此可怜,不如我们……不如您让她今晚在车队呆一晚,明早让她和我们一起回洛阳吧。” 残月映照着他,他嘴角带着微微笑意,却又不像是笑容,“你真的是看她可怜,才为她求情的?” 素心猛然想起自身的处境,她暗暗忖道,自己还不能这样帮那少女,万一秦子楚看出自己怜惜那少女,拿她来威胁自己,岂不是害了她。 于是素心正色道:“我不过是想着为郎君做件好事,积累阴德,至于帮不帮这小娘子,全靠郎君。”她微一欠身,便往林外走去。 此时云淡暗灰,冷冷清清,黑夜中她笔直的身影越走越远,仿佛要永远的离开这儿。西风忽然送来了菲菲细雨,湿润了她身后一直凝视着她的双眼,天若有情天亦老,他眼中究竟是雨,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