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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过整洁的窗户,落在地板上,映出一个整整齐齐的四边形。许如幻站在窗前,调整孩子头上的帽子,不让阳光照着他娇弱的眼睛。但是八个月大的孩子才不管,脑袋贴着玻璃一个劲地往前拱,再一次把帽子蹭掉。似乎看到熟悉的东西,他兴奋地蹬着腿,双手拍着玻璃,还欢快地叫了起来,应该是在以他的方式打招呼。 这里是郑伯儒在纽约市郊外的一栋别墅。别墅后一块宽阔的平地,在山脚下。郑伯儒便在那里养起鸡鸭,种上蔬菜,过上不问世事,桃花源般的生活。 每天早上,罗君进会让那些叽叽喳喳的鸡鸭出来散步,黄白一片,一下子冲出来,铺在地上。孩子喜欢,每天准时地趴在窗台上,看那些小动物晕乎乎地四处乱窜。 身后响起了男子的脚步声,然后是他的声音:“Goodmorning,myson’smother.” 听到声音的孩子立即转过头,双腿又开始兴奋地一下一下往上蹬,伸长手,带出半个身子。 那日她送别杜明庭,便着手准备在国外居住的事情,尤其是钱财的准备。那艘驶去香港的邮轮,只是中途停靠,让她与母亲和郑伯儒在船上相聚,实际是驶向大洋的彼岸,使她得以带着腹中的孩子离开楚亭,离开杜明庭。 二十多年的少东家身份让她得以知道一些永远不能见天日的秘密。她的大伯并非白家的子孙,即使她爷爷当着她祖母的面许下重誓,会接受这个孩子,视其为己出,但白家的家业是万万接受不得外人来继承。她大伯是个有能耐的人,爷爷无法做出绕过长子,将家业交由次子继承的决定。所以爷爷将家业交给了她,希望再由她交由白家真正的子孙。而她是女子,千百种荒谬的理由加在她身上,便都显得理所当然了。 而彼时大太太还在,她的孩子的降生必然将他们带回当年爷爷所面对的局面。但杜明庭不是她爷爷,他不是她所能cao控,他所面对的也不是爷爷所面对的一个简单的家业,她无法去预想她的孩子以后可能会遇到怎样的凶险。 所以她只能选择离开,哪怕在海上提心吊胆地漂泊了两个月,她也要离开。 她与杜明庭说等他,是等他来接她,或者,等他来寻她。 所以她自私地让罗君进跟着她漂洋过海,却让剪春随杜明庭回集庆。毕竟出门在外,男子要比女子好办事。更重要的是,在她离开楚亭前,罗君进不会察觉她的异样。 许如幻转身将孩子交给郑伯儒,笑道:“Goodmorning,myson’sgodfather.” 他们这样对彼此的称呼要是被母亲听见了,他们又要被说一通了。 依母亲的意思,母亲是不想她再等下去了。希望可以伯儒能够照顾她。尽管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没有相濡以沫,但可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母亲说的,她都想过。只是和郑伯儒在一起不可能的。他们有他们各自的感情,糅合在一起反而让彼此痛苦。而她已经决定在这里等杜明庭三年,等到孩子三岁启蒙,如果他来,一切都好;如果他不来,她会让他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孩子的生命里。 孩子被郑伯儒逗得呵呵乱笑,牙牙的学着说话,满嘴的口水不时滴落在郑伯儒的身上。郑伯儒不嫌弃,抱着孩子,抓着孩子的小手小脚,柔声地和孩子说话。 那温煦的嗓音,带她回到很久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男子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走进郑伯儒,轻轻地搭着他的手臂。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教着孩子:“Bunny,callmummy.Mummy,mummy.” 她一直没给孩子取名字,家人只能用“bunny”这个昵称。因为她想有一日,能让孩子的祖父,最起码也让孩子的父亲来作这个决定。 但此刻她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她拿出手绢小心地擦去孩子就要落下来口水,轻声对郑伯儒道:“伯儒,我想给孩子取个英文名。” 郑伯儒看看她,笑道:“好。你想取怎样的英文名?” 她抬头看着他,道:“我想给孩子取名Darcy。” 那个小说里的男主角是郑夫人最喜欢的男主角,有着真挚的感情,用情专一,温柔有加,就像那个她最爱的男子。 而她也希望她的孩子能像他的教父,始终如一,有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暖人心扉。 她问:“可以吗?”
那个英文名也是他们二人曾经要为未来的孩子取的英文名,只是一切都走远了。那她可以让她的孩子用这个名字吗? 郑伯儒紧握着她的一只手,抬头望向前方:“他会记得一切?” 她握紧他的手,浅浅笑道:“他会记得美好的一切,有关他的教父的美好的一切。” 人生总有许多悲苦的结局,多得谁都不愿去记得。但是谁又能否认,那当中就没有美好的存在?那美好,兴许是此生经历过的最好时光,看过的最美风景,遇到的最爱那个,若能记住,即便要独自回味,也足够润色余下的生活了。 他在早晨的柔和阳光中笑了笑,抱着孩子,来到挂在墙上的照片前,指着相中的美丽女子,对孩子道:“Darcy,看看,这是谁?是mummy。” 手指轻轻地拂过照片,最后还是停留在女子的脸上。她还是那么美丽,细长的眉,黑白分明的眼,高挺的鼻梁,还有丰满的嘴唇,一如他临上火车前看到的那样。只是她不再是以前那样美得咄咄逼人了,眉目间柔和的神态中尽是为人母的自豪光彩。 杜明庭的目光落到她怀里的孩子脸上。五官还没长开,看着倒觉得与白四少的女儿有几分相像,看来长大后是像母亲的了。 他满足地看着照片里的妻儿,耳边不时响起飞机呼啸而过的声音。他仔细地把那张郑伯儒寄给他的照片放回皮夹,放在最贴身的位置,起身到窗边,望向楼下广阔的停机场。 永军空军的停机场,原本是岭南最大的跑马场,被许如幻用象征性的价钱从区老板的手中买下整块地皮,然后送给了他,随赠的还有两架飞机。 他将手按向照片的位置,心里是无法言喻的感觉。是激动,是欢喜,是感激,还是思念,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心,因为她,都化了。 他低喃着,念着她的名字,如诉说心中的挂念。 一阵清风吹过,吹入他特意在停机场上为她建造的红楼,掀动桌子上的纸张,露出那份压在底下印有关于大太太的讣告的新闻纸,再飘扬而去。 轻风相送,祈望能替他送去他对她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