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老狐狸的盘算
李世民看着那封信,一颗心简直七七八八。长孙皇后看他长吁短叹,十分诧异。夫妻这么多年,他面对恶劣环境,血雨腥风也不曾这般。 “陛下,怎了?”她沏茶端上去,这次给的是秋茶,是前日里才从蜀中送到宫廷,又经太医院一一检查之后才分发到各宫的。 李世民只将茶杯放在一旁,也没给长孙皇后看那封信,在他心里还是有点地方。即便眼前这温婉贤良的女子是自己结发妻,但如今权势地位之下,她又是太子生母,难保不对老三有别的看法。 “没甚。就是恪儿也太不懂事,白当益州大都督,那边多人遭遇暗杀。杀手还将这些人的罪状一一陈述在大都督的桌上。这胆大包天——”李世民捡了事情说。 长孙皇后一听,连忙问:“那罪状可属实?” “恪儿回报,说查了查,句句属实。那些人号称替天行道。但到底违反国法。如何处决犯人是刑部的责任。以恪儿的能耐还能逮不住这些人?”李世民叹息一声。 “为官者谋求私利,为富不仁。民间自古有此热心人士,亦是在为国为民,堪称侠者。恪儿也不想吧。”长孙氏分析。 李世民不作声,长孙皇后将竹简整理整齐,才又说:“恪儿年少,你莫要太恼怒,他却是个好孩子。” 李世民点点头,才又说:“听闻你召太子与太子妃入宫了?” “是。我与他二人说了杨氏六房这门亲事。”长孙皇后直言不讳。 “太子妃与太子如何回应?”李世民询问。 他对承乾其实并不太满意,论聪颖自然是李泰更适合。太子懦弱了些。而李恪身世复杂,又是庶出,更不适合。但他既然选定承乾作为太子。就必定要为太子作打算。他可不是什么玩恶毒手段之人,拿太子树靶子,其实继承人另有其人这种事,他做不得,也不想做。说到底,因李建成一事,他到底痛心。因而更注重家人和睦。 但是。他自己是帝王,有些事就必定要做。若不是当日,李建成与李元吉步步紧逼。让他感到活不下去,他也不至于默许部下发动玄武门之变,夺取这江山。谁不想逍遥快活。 可如今,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着大唐的车轮缓缓启动。却又生出“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心来,他有强烈的愿望,希望能打造繁荣富强、国泰民安的大唐。 “太子没意见,太子妃也只说凭父皇母后做主。”长孙氏回答。 “太子妃亦聪颖温婉,你亦直言利弊,他们定知好歹。那提亲一事,就你着手去办,如何?”李世民是不太想管这事。 长孙皇后一听。便笑说:“如今蜀中路途遥远。这眼看就要冬至,也是大日子。此事怕得开春后再说。” “朕打听过,杨氏如玉年纪不小,怕也是急着物色良婿。这过年是大日子,走亲访友,若有婚约在,承乾就失去杨氏六房这支柱。皇后亦知杨氏六房不容小觑,却不知在磨蹭什么?”李世民毫不客气。 他心疼承乾,但却更想保住李恪。不管是李恪的性命,还是李恪的幸福。若是杨如玉嫁与他人,他只能让杨敏芝嫁与承乾,那势必会伤到李恪。 长孙皇后听他直接称呼自己为皇后,心里知晓他是怒了,立刻就说:“陛下息怒,我这就差人去办。” “你或者要与你大兄商议一番?”李世民眼眸如刀。这些年,长孙无忌虽然为国鞠躬尽瘁,但私底下的算盘,他不是不清楚。只因为是妻族,又是有功忠臣,且对朝廷还算忠心,以后承乾登记也得倚靠扶持,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长孙皇后从这话里听出寒意,立马就说:“此等小事,何以要让大兄来瞧呢。再者,这是家事。若是国事,倒是陛下与大兄商议,我才不掺和呢。” “那皇后即刻就着手准备。”李世民说。 长孙皇后向来人精,立马就告辞退下,回宫准备提亲一事。 李世民独自在御书房里踱步,直到来人回禀说杜相身体实在不行,已像是病入膏肓,李世民才骤然感觉寒冷。杜如晦是他最信任之人,每每心烦意乱时,杜如晦总能给出最中肯的意见。 “走,朕去瞧瞧。”李世民吩咐。 舍人们就开始准备,护卫亦准备。微服私访去杜如晦的居所。屋内油灯幽暗,像是随时就要熄灭一般。 “克明。”李世民低声喊。 杜如晦要挣扎起来行礼,他摁住他的手,说:“克明,你我不必多礼,你这身子得好好养。这冬日来了,就不必上朝,亦不必担忧朝廷之事。多日,总是难熬些,我已命人送了最好的木炭前来。” “多谢陛下。”杜如晦又是一阵咳嗽,说,“我听说秦将军亦病了?” “他是老毛病,当日与尉迟将军对阵,受了的内伤,这些年时不时发作。太医去看过,也看不断根。血气不足,这年头,连练武亦不行。”李世民叹息,原本秦叔宝勇猛异常,却落下这病根儿,如今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先前秦王府旧部的名将是日将衰老凋落。 “秦将军之子,听闻亦是勇猛异常。陛下给予后辈历练机会,选拨一番吧。朝廷早晚要收拾突厥。”杜如晦缓缓说话。 李世民点点头,说:“杜相,你放心,李靖与李道宗已开始着手。大唐一定会横扫突厥。” “扫而治,万国来朝。”杜如晦又叮嘱,“横扫之后,治理之,则蛮夷之地,万国来朝。” “克明放心,我一定谨记。”李世民郑重地点头。 杜如晦又是一阵咳嗽。对李世民摆手,说:“陛下不该来,我这般。怕过了病气于你。你于大唐,于天下,于时局,都是不可或缺。” “克明此话见外。”李世民说。 杜如晦说:“陛下请回吧。” 李世民点点头,才说:“今日还有一事,想请克明解惑。” “陛下请讲。”杜如晦气若游丝。 李世民不忍心,却还是说:“我对蜀王多方试探。此番蜀中官员遭杀,我督促他办理,如今还不曾办理清楚。再者。我让他推荐官员名册。他啰啰嗦嗦一大堆,说自己不熟悉官场,让朕与长孙舅舅商量。后来又附了一份他以为可以的名单。名单上的人各有长处,但绝没有人可担任那些位置。” 李世民说了一堆。杜如晦听完。径直问:“陛下是在担忧蜀王会对太子不利,图谋天下?” 李世民点点头,这么多的大臣,怕也只有魏征与杜如晦敢这样直接提出来。然而,魏征那简直是来挑刺的,相比较而言,杜如晦就要温和得多。 “蜀王乃杨淑妃所出,庶子。身后没有势力。蜀王与陛下当日并不相同。就是陛下当日,若不是隐太子与元吉步步紧逼。陛下也不会走那步。”杜如晦直接说。 李世民忽然觉得有点光芒,杜如晦又继续说:“蜀王没有秦王府的部众,亦没有时势让他有所气候。蜀王有的只是聪颖勇猛与英武不凡。蜀王类陛下的只是那份儿聪敏果敢,勇猛不凡,而非陛下拥有的一切。再者,杨淑妃选儿媳妇一事,实则也在昭告她要摆脱弘农杨氏之掣肘,不然怎会使用那样的生辰贴选王妃,岂不荒唐?” 李世民点点头,心已渐渐平静。杜如晦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至于杨氏阿芝,她的荣耀来自陛下,待她回到长安。陛下若觉得她有幺蛾子,竭力打压即可。陛下到底是关心则乱,何至于忧心至此。” “克明乃朕之明灯。”李世民赞叹。 “是陛下当局者迷,关心则乱。”杜如晦说,尔后又说,“其实,陛下还忘了一件事:蜀王一直很孝顺。当年,在洛阳与王世充对阵。那日,陛下险境,年幼的蜀王,不顾安危,前来救陛下。尔后多次,陛下遇险,蜀王皆奋不顾身。陛下是天子,却也是父亲。蜀王是臣,却也是子。” 李世民一愣,想起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满脸的稚气,却有着一种执着与勇敢,屡次将他救下,然后蹦跶到他怀里哭诉害怕。 他将他抱在怀里,只觉得这小小的孩子好柔软。他与杨淑妃的关系因隋朝的败亡而显得十分尴尬,因此给予他们母子的温情本就少。但恪儿如此像他,他年幼时,也是这般怕失去亲人。 “克明之言,朕谨记。”李世民此刻心如明镜,波澜不惊。 杜如晦又是一阵咳嗽,十分疲累,就那样睡去。李世民看了片刻,便告辞回宫。屋外,月色明净,他步伐清楚。 回到宫中,便去了长孙皇后宫中,与长孙皇后商议提亲一事,最后拟定在冬至之前,差人去提亲。选来选去,最终就派了柴绍前去,一则是看看蜀中军备情况,二则就是为太子提亲,三则是赏赐杨氏六房。 夫妻俩怕夜长梦多,赶紧就将刚刚回到长安的柴绍找来商议。柴绍一听,立马就同意即刻启程。 李世民也就地写了圣旨,让皇后写礼单,挑选礼品前往。 “这样一来,杨氏六房就该在长安或者祖宅。至少长女出嫁,不能在蜀中吧。”柴绍询问。 “这是自然,过完年,朕就颁旨。这一趟,你亦可与他们透露一二。”李世民叮嘱。 柴绍哈哈大笑,理着胡子,说:“这差事甚好。正巧,我亦要去蜀中一趟。” 翌日,柴绍即以钦差大臣身份前往蜀中。 而在蜀中晋原县,杨氏六房正张灯结彩,忙着迎接在蜀中过的第一个冬至日。当然,就在几日前,杨王氏亲自挑选的一大批点翠首饰、布匹等送往杨氏祖宅。这是作为在外为官之人必定要给祖宅准备之物。 先前,杨王氏就绞尽脑汁,又要体面,又不想便宜祖宅那些人,最终就挑选点翠首饰与布匹,还有些许腊rou一并送往祖宅。 至于杨氏六房上上下下,则是各种除尘,修葺房屋。杨氏六房的厨房更是冬至前俩月就开始准备冬至宴会的食材,专门写了菜谱给女主人过目,尔后又传给几位当家掌事修改,最终才确定冬至宴的菜谱。 至于冬至日宴请之客人,倒是只有一位,那就是蜀王李恪。蜀王对杨氏九姑娘情深义重之事已是天下皆知,杨氏六房的下人则是三缄其口,对于蜀王时不时来杨氏六蹭饭的举动见惯不怪。 这不,冬至日前许久,就来杨氏六房各种表达自己离乡背井,远离父母兄弟,这冬至日亦是团圆之日,一个人在都督府过,实在冷清啊。 杨舒越与杨王氏都是人精,一听这话,便留了蜀王冬至日在杨府过。李恪一听,立马就答应,因此杨氏六房的厨房也不敢怠慢,多方打听蜀王喜欢的菜式。 蜀王喜欢的菜式打听出来,一干人等都要吐血,吃得那些菜,断然不是乡下厨子能做得出的,就是做得出,这世间也来不及。同时,一干人等也暗自觉得蜀王平素里涵养还不错,厨房做啥都吃。 当然,这下厨房为难,就请示九姑娘。九姑娘横眉冷对,训斥厨房:“想太多,他来蹭饭,有的吃已不错,还要单独做他所爱?”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九姑娘直接拍板:甭管他。 大厨师抹抹汗,还是回厨房将几样菜的口味略略调整得跟蜀王一致。人九姑娘仗着蜀王喜欢,他们仗着啥啊。这些人活得年纪大了,基本都是人精。 在现代,冬至日顶多吃顿火锅驱寒,不至于这般浓重。可在唐代,似乎冬至是比春节还浓重的存在。早些日子,杨王氏就带着秀红,携几个女儿做新衣服,买新首饰、头绳,七彩丝线、绣花针、竹绷等。周嬷嬷也是另做了几身新衣服。另外,还为杨清让做了新衣,换了新的笔墨纸砚,还寻回一柄适合杨清让的佩剑,看起来就相当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