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徵番外之画女一
画女无魂,烟雨山河尚敛妆,云霞明灭且为裳,青天作伞,挡半世浮华,日月轮转,照长路喧嚣。 画女无魂,噬心百者,可裁红尘十丈,噬心千者,可渡忘川九道,噬心万者,可逆阴阳两界。 时值初夏,晚风微醺,东陵国以西的澜河涧,却因僻处万丈云岚山之内,仍有积雪未销,只零落开着几枝鬼手兰,于浓郁至极的墨色之中,隐隐透着一抹幽蓝的暗光。 却突然,一阵浓烈的幽香袭来,冷寂的空气都略微轻颤,破碎之际,只见那浅薄的一层残雪之上,隐隐走来一红衣妖娆的女子。 一双略显忧郁的水眸,仿若带着亘古沧桑过尽的悠远,不苦红尘,不乱流离,眉色稍淡,略弯处更多一种缭惑人心的风情,然那一点朱唇,却是嚣张至极的嫣红,纷繁在那一色清浅的水光里,揉碎半个山河。 腰肢款摆过处,她过分纤细的雪足隐隐自那华丽的裙摆处露出,隐秘而妖娆,虽不窥全貌,但仅仅只那一道弧,也不得不叹一句,造化之功。 她略一弯腰,轻轻掐断一枝鬼手兰,低眉浅嗅之间,那本是微阖的水眸蓦地笑开,冰肌玉骨,隐约可见其下淡淡的脉络,却泛着几近诡异的幽蓝之色,让人心颤之际,却也因着这种静寂之美而不得不靠近。 山风寒凉,吹皱那一朵残破的鬼手兰之际,隐约有一声低叹浮沉,渗人的空灵:“还差一个。” 世间烟火最盛之处,莫过于东陵国都,坐山水之美,临日月之光。 剑客青锋三尺,妓子红妆一夜,世家矜贵,公子风流,琴书不写流年,落花更隔流水,云画堪言,闺怨深深。 暮色四合之际,喧嚣了一日的陵都慢慢沉寂下来。 长街尽处的言府,早有下人点起了白色的灯笼,于那昏沉的天幕之下,隐约透出了一种死寂的阴寒。 若按陵都习俗,只逢丧葬,才点上白色的灯笼,但这言府,却是一个特例。 陵都无人不知,言府主人,乃是东陵第一画师,公子言徵,不仅画技世间无双,风华更是无人能及。 人称:一画敛山河,袖裁日月,两手执天下,笔落乾坤。 本该是曜日逐月的天之骄子,东陵之神,笑看浮生百态,闲把岁月来抛,却不料一月之前,言徵自宫中作画归来,却突染恶疾,不过三日,便传出公子失明封笔的消息。 此言一出,东陵国民震惊之余,莫不为此惋惜,只叹,天妒英才。 自此,曾经风姿盖世的言徵公子,便一夕之间销声匿迹了一般,与此同时,门楣高广的言府,也开始挂起了白色的灯笼,起初众人以为是公子离世丧葬之礼,唏嘘之余久不见动静,倒也打破了传言,只当言徵公子遗世独立,不一般罢了。 待得夜幕彻底落下,言府侍从照例关上那两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却在彻底闭合之际,突然自那间隙里传来一声低唤:“稍等。” 那低唤之声,似是初雪清冽透彻,却也带着一丝独属于少女的娇柔,空灵而轻快。 侍从惊讶之余,依言开门,便见门前夜色之下,一袭红衣的女子款款而立,因着那暗沉的天际,更显得眉目如画,笔笔勾勒俱是撩拨人心,笑靥如花,丝丝浸染,倾城山河也不及那一缕风情。 见着那侍从明显的呆愣,红衣女子不禁掩袖浅笑,声线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闻声,侍从陡然回神,也知自己唐突,他不禁轻咳一声,来掩饰脸上那不及消散的红晕,尔后故作镇静地开口:“不知这位姑娘,来访所为何事?” 见此,红衣女子敛笑,不紧不慢地自袖摆里拿出一张雪白的宣纸,低眉温声道:“喏,这个可是你们府上贴出的告示?若是不假,那么,我是来应聘的。” 听她说罢,侍从的目光自那长袖之下的皓腕上移开,借着灯笼的光看了看那张宣纸,尔后轻声说道:“不错,这确是前日我府上贴的告示。”话落,看了看那一张让人不由得脸红心跳的脸,他疑惑着开口:“姑娘,我们府上,招的是侍女,再者,难道你不知道,再过几日便是秀女大选么?” 如此人间绝色,合该宫闱荣光帝王恩宠才是,若是做个寻常的侍女,不是太过埋汰此间天地造化了么? 闻言,红衣女子蓦地笑开,她略一偏头,似是漫不经心地道:“秀女大选?那是出卖色相靠颜值吃饭的地方,你看我,如此才华,不应该凭着实力走上人生巅峰么?” 难道不应该是迎娶帝王宠冠六宫坐拥天下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么?他看不出做个完全没有挑战且没有前途的侍女能够走上哪一个巅峰。 侍从内心一阵欲哭无泪外加天人交战,在挽救一个无知失足少女与提升府上颜值实力并满足所有少男福利之间徘徊不定,终于,似是情感终于战胜了理智,他猛地一点头,稍嫌青涩的眸里泛起无尽的智慧与道德之光,他很是恳切地开口:“不错,姑娘,我们言府可谓是找工作的首选,优越的工作环境,人性化的福利保障,弹性工作,包教包会包分配。” 至此,他略微一顿,继而开口:“敢问姑娘,何时可以就位?” 许是想到什么,红衣女子嫣然一笑,柔声开口:“此时,此刻。” 侍从:…… 等等,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第二天,言府上下,无一例外都知道府上来了一位倾国倾城的侍女,天人之姿,不输公子。 不错,天人之姿,不输公子,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即便是换上这一身烟雨天青的侍女常服,没有了那般嚣张至极的红衣,也是沉淀到骨子里的风华,绝世端庄。 一晃七日过去,言府众人也慢慢接受了府上这样一位美人的存在,抛开那倾城之色,也不过与人一般,嬉笑怒骂,茶米油盐,磨合到生活里的平淡。 当然,在所谓的包教包会包分配的人性化制度下,我们的美人姑娘,也终于得偿所愿,被分配到了公子言徵的主院。 初夏的晨风略显寒凉,隐约带着丝丝缕缕的花香,浸染在浮沉的空气里,竟也有了一分缠绵的味道。 言徵照例在院里煮茶,石桌上依次摆开精致的雕花茶具,一盏暗银的香炉氤氲着袅袅的薄烟,弥散在缭绕的云雾之中。 许是失明的缘故,他眼部缚着寸宽的锦带,只露出那挺直的鼻梁,其下是薄削的唇,衬着那如玉一般清透的肌理,更显流风回雪一般的出尘。 他似是随意地拿起桌上那精致的白底青花的茶杯,浅茗一口,转而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浅叹着开口:“站这么久,累不累?” 闻声,眉目如画的青衣侍女似是愣了愣,婉转的水眸因为错愕而略微瞪大,却不过一瞬,她蓦地笑开,腰肢款摆地走到公子身前站定,浅笑着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站在那里?”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一个失明的公子,如何煮茶焚香比之一般的人还要熟练,竟是无一丝的行动障碍。 闻言,公子似是低眉笑了笑,继而不急不缓地沏一杯新茶,轻轻搁到对坐,他略一抬眸,似是看向她款款而立的身影,温声说道:“只是觉得,今晨的风,不一般罢了。” 听他说罢,青衣侍女却似是一下来了兴趣,她轻轻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拿起那一杯新茶浅浅抿一口,唇齿留香之际,她不禁偏头,似是娇嗔道:“不一般,是怎么不一般?” “今晨的风,多了一缕独特的幽香。”话落,他似是思索片刻,他试探性地开口:“不知,此香产自何处?” 世间繁花千万,八九出自东陵,却是从未嗅过,此间勾人一般的香。 似是看出他的困惑,青衣侍女低眉浅笑,转而故作调侃道:“女儿香,怎么,公子很陌生么?” 闻声,公子稍一颔首,甚是平静地开口:“倒是不曾。” 见他话落便是一阵沉默,青衣侍女素手轻柔地摩挲着那瓷色精致的茶杯,红唇轻启:“公子难道不好奇,我是何人么?” “在这言府,便是我言府之人。” 他的声线在清冽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却是更容易引人沉沦,青衣侍女似是怔愣片刻,继而浅笑着开口:“既是言府之人,那不若,就由公子为我取个名罢。” “青天不言,云中有画,便唤云画罢。”话落,他浅淡的唇,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妙的弧。
“云中有画画言花,水间映月月下缘,既然公子喜欢,那么以后便唤我云画罢。” 宿世不折,水且长,前尘不了,红难销。 料得焚心刻骨,怎能负,苟延残喘,暮暮朝朝。 自那清晨过后,云画便理所应当的,伴在了公子左右。 若说公子言徵,平日里最是清冷,便是那远离俗世纷繁的高岭之花,云画虽是倾国之姿,但到底公子不是那等肤浅之人,更遑论此间失明,不见国色。 因此,府中之人对这位初来乍到的云画美人,也是高看一筹。 一日,言徵梳洗作罢,照例在院内焚香煮茶,许是闲散半日,他倒不曾束发,任那墨发三千顺着修长的身姿流泻而下,在腰际隐秘成花,倒是比之平日,多了一分肆意的慵懒。 云画走进院内,一眼看见那比之流云出岫还要超脱的身影,她水色的眸间隐隐闪过一道幽蓝的暗光,却是一瞬如常。 款步走至那一方石桌前,她纤白的手拿过那煮开的晨露,缓缓沏茶,因着那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空气中蓦地浮起阵阵的茶香,浅淡,却又悠长。 她小心地把茶杯递到言徵面前,看着那一张不显山露水却依然风姿不敛的脸,浅笑着开口:“今日怎未束发?” 闻言,言徵似是随意地撩了撩那铺陈的衣摆,莹白的指尖轻抚过暗绣的云纹,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昨日不是说过,闲我那发冠太过拘谨,今晨来替我绾发的么?” 见此,云画姑娘只觉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貌似,有可能,她昨天确实说过这般的话。 她粉白的脸上悄然漫上一丝红晕,转而清咳一声,讪讪道:“我以为,你应该没有在意。” 所以,现在公子这般疑似不修边幅却该死地撩人的装束,怪她咯? 闻声,公子蓦地抬眸,似是看了她一眼,虽然这个看不是看见,但隔着那寸宽的锦带,却是隐隐有些灼人的压迫感,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么?” 若是不在意,那这些朝夕相处的默契,算什么?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清冽,但云画却是没理由地相信,某人生气了,至于原因,只要她不是瞎的,便不会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她似是讨好地笑了笑,尔后略微软糯地说道:“好吧,是我错,那你等会儿,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为东陵第一画师绾一个帅出人脸识别范围的发式,好不好?” 话落,她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径自起身款步走到他房内,熟稔地打开那雕花的抽屉,拿住一把古朴的桃木梳。 她略显寒凉的手轻轻穿过那比之虚空还要沉寂的墨发,木梳因着年月,稍显老旧,却更衬着那冰肌玉骨墨发深深,难言的妖娆。 纤细的指尖不小心划过他莹白的颈,带起一阵过电般的颤栗,顺着长眠的经络直接流窜到心口,竟是蓦地有些心慌意乱了。 她勉强忍住心底那陌生却霸道至极的悸动,用一枝素雅的竹簪绾起一半墨发,一半自然垂下,介于风流与禁欲之间的美,倒是让本是清冷的公子多了一丝烟火红尘的炙热,撩到人骨子里的风姿。 见此,她略显慌乱地把那一把木梳搁到桌上,尔后不自在地说道:“呐,小玉今早好像找我有事,我就先走不打扰公子了啊。”话落,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碰巧在内院洒扫的侍从见这一幕,无不摇头,当初还是一个红衣绝世长袖无双的倾城佳人,丫,说好的霸气女王范呢?至少也该是磨人的小妖精,谁能告诉他们如今这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羞涩姑娘是怎么回事? 似是过了许久,言徵不觉浅叹一气,尔后略微无奈地开口:“现在才说打扰,会不会太晚了?”话落,他缓缓伸手,轻抚过那不算细致的发髻,掩在锦带之下的眉眼,却是无声地弯了弯。 三途河离恨,忘川百里不如花,奈何桥断魂,炼狱十八难为水。 半生苦渡,他问,可换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