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蝶的故香
洪龄再回想小老师当年的模样,又忍不住哽住喉咙。 在当时,小小年纪的她无法理解萧蝶的所承受的痛苦与坚强,却是懂事之后,每每一回想便会黯然神伤。 90年代初,还未真正开放的国度里,一个十八岁的未婚母亲,面临的将是社会的指责和众人的唾弃。尽管老天垂怜,让她遇见单飞的父亲,可毕竟也要承受来自自我的压力。 “小舞说找到爸爸了,那就是说宇松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赵正男问。 “具体原因,谁也不知道!但是昨天下午多庆很着急地给我打电话,说他女儿尕娃跟奶奶回电站,她一个人爬山去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秘密……” 赵正男走出洪龄的办公室,不禁仰头重重呼一口气,有立即飞去西藏陪在小舞身边的冲动。 他打给岳劲风,让他全权负责隔天的签约仪式。 “呵!你是起早了还是一夜没睡?这么重要的现场多方签约你让我全权负责?法人先生,你还不如让我替你上厕所呢!”岳劲风完全当他说胡话。 赵正男听后也忍不住自嘲一笑,为着担心她,竟产生如此不着调的想法! 转而他对劲风说:“把签约仪式放在第一项议程,媒体采访和庆祝活动我就不参加了。” 那边岳劲风搁下电话就纳闷儿,问阿芳:“男人是不是一结婚就不靠谱?” 阿芳愣他一眼,“那疯哥你赶快结婚吧,让我们看看不靠谱的平方是什么样子!” 多庆的家位于城关区,离他与妻子工作的西藏大学仅有一条街的距离,开窗便能望见学校。 开门的是多庆的母亲巴桑,为着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她清早五点出门转完林郭(早晨转经)便回家忙活着用老式酥油桶打了酥油茶,还特意做了地道的土豆牛rou饭。 而见到单舞那一刻,这位母亲感觉脑海里沉睡了二十多年的记忆,如同一道激光般迅速穿破各种弯曲而细长的线路跃然眼前。 “毛主席!这个简直就是小老师呀!”老人家仔细一番打量后,将单舞拥在怀里惊呼起来。 多庆禁不住笑出声,当年洪龄长大回来时,他的阿妈也是这样大声惊呼。 单舞也毫不拘束,和巴桑热情招呼后,向她道歉,说来得来匆忙,什么礼物都没带,又提前约请一家人务必前往四川度假。 巴桑瞪她一眼,让她别说见外的话,紧紧牵着她的手拉到沙发上坐下,递上一碗热乎乎的酥油茶。 单舞郑重地将茶碗端在手中,心中顿生一股心酸,骨子里流着藏人血液的自己,竟还是第一次端着酥油茶碗! 午饭时,巴桑阿姨说起了电站的变化。 原来,早在十年前,电站就已经整合为电力集团,厂区的职工全体迁到拉萨市区居住,每天是坐班车按点上下班。而子弟校也在整合的同时被解散,学生们被分散在居住区附近的学校就读。 “但是电站的模样基本没有改变,和小老师在的时候几乎一样,下午,我们就过去转一转厂区,知道你一定想在小老师生活的地方多待上一些时间,我特意借了朋友在厂区的宿舍,你可以先在那儿住上几天再上山!” “多庆哥,可不可以……今天就带我上山?”单舞心中急切。 多庆与巴桑相对而看,巴桑摇了摇头,说不能,又让她自己感觉是不是鼻腔发干、呼吸费力? 单舞仔细去体会,发现果真如她所说的,正是有这样的反应。 “小舞,高原气压低,空气氧含量也低,会令你的身体缺氧,平时不重视的如同感冒这样的小毛病也很可能会诱发高原病。所以,最好先适应一下,我给你准备了简易氧气袋,不论走到哪里你都要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听得巴桑阿姨和多庆的好言相劝,单舞也不再坚持,尽管她是多么想飞奔去那片大山,但怎么能让别人担心和为难呢?于是点头答应。 驱车开上宽阔而又平整的纳金东路,车窗外是一片湛蓝的天,干净而又通透的空间里寻不见一丝灰尘。道路两旁的建筑有高楼大厦也有传统的藏式房屋,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大山。 半小时后,大山脚下的电站隐隐约约出现在路的尽头,巍巍大山顶上立着一座碉堡,半山腰有一个圆柱形的水塔。山脚下是方圆十多公里的电站区域,一条大河自中心将它一分为二。
单舞心中砰砰地跳得厉害,小蝶,我终于看见你的大山和你的电站了! 废弃的小学一片荒凉,长方形,一边一头是联排的铁皮顶平房教室,另一边一头是高大的杨树,cao场是泥土地面铺满一地黄叶,树下有两张水泥板做的乒乓球台,台前还有多年前孩子垫脚的砖头。 “尼玛次仁是王八蛋!益西次仁是趴巴(猪)!哈哈哈……爸爸、阿姨你们来看,这里好多骂人的话!” 尕娃站在一间教室门前哈哈大笑,那木门上是当年的学生们写画的字样!单舞与多庆走到跟前与她一同笑了一笑。 抬眼向窗里探看,水泥抹面的黑板上还有隐约的板书,破旧的桌椅布满灰尘,但单舞依旧可以想见小蝶站在课堂里给孩子们上课的情景。 “这是三年级的教室,小老师来的那一年,就是在这里上了第一堂课,我和洪龄那天还在上她的课之前打了一架!”多庆想起可笑的童年不禁呵呵地笑起来。 “听铃铛姐说,你们俩是从一年级打到了五年级,打架的原因有一半是你抢她的东西,另一半是你家的小虎找她家公子的麻烦!她还说她鼻梁上那块印迹就是你给她留下的!” “哎哟,她给我留下的可就多了,你看我耳朵……月牙形的伤疤就是被她咬的!小老师因为我们俩什么办法都用过了,给我们买糖,让我们拉勾、写保证书,罚抄作文,反正最多管两天……哎,后来她走了,我因为找不到人打架伤心了好一阵子。” 小舞掩嘴而笑,这些故事她从小蝶与铃铛那儿都曾听说过。“多庆哥你知道吗,铃铛回内地后一直对她爸耿耿于怀,直到大学毕业之后才和好如初!” 多庆瘪瘪嘴重重地点头。他当然知道那丫头为什么会耿耿于怀,公子于她而言就不一条狗,是共同长大、共同患难的朋友,她认为父亲是遗弃了公子,自然不能释然! 洪龄其实在大学毕业之后回来寻找过她的公子,但她是知道的,公子怎么可能等得了她那么久?她回来,只不过聊以慰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