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柳绛珠位分颇低,尽管独住在聚荷斋,但是名义上还是属于贤妃李氏的管辖,再说她是宫里位分最高的皇妃,柳绛珠一个美人,向她问安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对于柳绛珠拼命才压抑住的不愿意,她的心腹宫女兰芝了然而又心疼。 柳美人到底一夜没睡,虽则妆容得体,白皙的脸上多出两道黑圆圈却是极为煞风景的,所以她还是先回卧房上了妆,才急急去见的贤妃。 其实她到的时候也不过辰正,正是嫔妃请安的时辰,如今宫里进了新人,贤妃不好拿位分高资历久的仪妃段昭仪说事儿,对着她们却是规矩严厉。是以柳美人一进大门,看着贤妃严妆之下的肃容,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果然,贤妃开口就问道:“昨儿是你伺候的陛下,对吗?” 这话当着梁美人,周贵人的面,照实叫柳美人sao的慌,可是主位问话又怎么能不回答,她只好支吾道:“这个,陛下忽然避雨降临” “那就是了”贤妃忽然打断她,扬声道:“你们都散了,柳氏跟本宫进来。” 想那李氏为正一品四妃,六宫之首,瑞雀宫的正殿来仪殿自然也是宽敞大气的,又兼位置偏东地势高,即使是冬天也是日光融融,昔年太宗的宠妃辛氏曾居于此,还曾经留下“寒暑流霞在其中”的戏言。 如今帝位变更,人事流转,瑞雀宫仍是大开大合的北地院落光景,来仪殿中依旧是铺金砌玉的尊贵,特别是李氏的父亲出身工部,后兼转运,虽然官运不达,却也不缺钱不缺见识,连带着女儿在司造上也有几分造诣。柳氏虽然心内惶惶,但是越走入内,也觉得这内室之中华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美则贵,缺少了些暖意。不复当时“”瑞雀流霞”的美誉。 柳美人想的悠长,未必不是畏难,本能上不想面对贤妃。但是贤妃哪里是会轻易放过她的,刚一入座,就有人端着红木托具上来,那木刻精致,上面却只有一条雪白不染的白帕子。 柳绛珠一看,脸色瞬间就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脑袋垂得跟个鸵鸟似得。 只是她的羞愤,在贤妃眼里就成了羞怯。 贤妃道:“今儿早上敬事房来回我,聚荷斋柳氏接驾,可是收上来的元帕是这样的,你叫我怎么办?” 柳绛珠毕竟不傻,听着话不好,脸色刷的一下由红专白,真是六月的天都没这么快的。她赶紧道:“娘娘,陛下昨夜累了,一进屋就睡了,嫔妾嫔妾一直在床边守夜,没没有。。。侍寝。” 尽管难堪至极,她还是用最明白的话解释,因为不解释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贤妃听得这话,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得的快感,任你绮年玉貌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被夫君嫌弃,她说:“既然是这样,你也不要怕难为情,自己去告诉,瞧本宫糊涂了,你还没有侍寝呢,怎么能去找敬事房领事太监,说不得本宫来做这不讨喜的事儿。” 说的原本没错,若是不顾及柳美人的自尊心的话。 柳枝看柳美人一直深埋着头,不说话也不动弹,显然是在极力克制着,怕贤妃不解气还会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于是上前去扶起柳美人道:“好美人,大雨阻驾,本来也是突发的事情。您这般的情形本朝没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千错万错都是奴才们粗心的错,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柳美人除了一声“是”之外,半晌才咬牙说出了句“多谢姑娘。” 贤妃哼了一声,道:“既然没事,你就下去吧,只一样,自己的前程自己挣。” 柳美人闻言,说不上是如蒙大赦,却也忙不迭的走了。 这时贤妃才冷冷笑道:“看着狐媚子,丢人现眼。” 柳枝无奈一叹,劝道:“娘娘,她不过一介小小的美人,家里从六品官儿的出身,您就是不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帮一把,也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 贤妃却忽然怒了,鎏金彩凤护甲拍在桌子上,发出重重的响声,柳枝一惊,赶忙跪下认错道:“娘娘息怒,都是奴婢多嘴,娘娘息怒啊。”
不想,贤妃这一会却是久久没有动静,柳枝跪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她语意萧索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没错的,只是我心里难受。” 她没有说她难受什么,但是柳枝身为她的心腹宫女,还是心酸的了解。 贤妃叹息一声,却也没有难为自己的近身,转而道:“罢了,这狐媚子一身脂粉味熏人,你去开下窗户,透透气。” 柳枝依言而行,不想才用木梁支起了雕花窗棂,就有一阵晨风吹来,正伴着不少西域梵音。一听就是在唱经。 贤妃扶着额头,两道精致的柳叶眉像是聚峰一般紧紧皱起,道:“是谁在那边唱的咿咿呀呀的,可真恼人,柳枝你快去赶散了她们,不对,每人赏上二十个手板子。长长记性。” 柳枝一怔,旋及大惊失色,赶紧起来观望一阵,确定没人之后才说道:“娘娘,娘娘您糊涂了。刚刚过了先帝大行三年大祭,是太后吩咐趁着中元节为先帝做水陆道场的。这话传出去不是玩的。” 贤妃却也是怔了好一会子,才道:“先帝大行已经三年了,这么说,现在已经秋天了。” 柳枝答应了一声,贤妃却悠悠一叹,道:“怪不得这么冷了。” 柳枝默然,今秋多雨是不假,但是北地春迟而秋晚,哪里会在这个时候就冷了,娘娘这是心冷了。 她虽不是那等心腹死士,也算是跟着贤妃一路走过来的人,以前顶头有个除了犯蠢任事不会的洛皇后在,她们主仆一心,只觉得什么时候除去了这心头大患,那便万事安好。 可谁能想到,原本看似顽石一般的障碍,一不小心就自己滑溜了。但是附带的,皇上待娘娘,也一日不如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