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林霁却奇怪起来,她轻声问:“您认识我父亲吗?” 邵夫人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开去,落在远处一个模糊的点上,摇头说道:“不,不认识,只是听着名字有些熟悉。” 陈妈向前走了几步,问:“太太,您还要再添点汤吗?” 邵夫人轻轻“喔”了一声,说道:“我已经够了。”她手里的汤匙再没有动过,连邵落梅大概都看出她情绪有些不对,担心说道:“mama,你怎麽了,不舒服吗?” 她笑了一下,林霁却看出她笑道有些牵强,她轻轻说道,似是安慰邵落梅:“我没事,坐了这麽长时间,有些累了是真的。”说完又对陈妈说道:“我已经吃饱了,扶我上去吧,还要吃药呢。” 邵宇峰连忙扶着她,她说道:“你坐下来,不要动,陪着林小姐吃饭,就让陈妈和丁香陪我上去。林小姐,请你原谅,我是真的乏了,好好吃饭,就当在家里是一样的。” 林霁连忙站起了,说道:“您请自便。” 那邵夫人点点头,不再说话,有丁香和陈妈慢慢走上楼去。 林霁看着她身影消失,才坐了下来,却不料隔了餐桌站在对面的邵宇峰却正在看着她,那眼光研判的,若有所思的,林霁心里渐渐不安起来。邵宇峰却轻轻向她点点头,说道:“赶紧坐下吧,菜都要凉了。” 邵落梅却开心起来:“喔,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了。” 邵宇峰笑她:“刚才怎么和避猫鼠一样。” 邵落梅说道:“就怕母亲说我没有一个女孩样子。” 话虽如此,林霁却见邵落梅吃相斯文,十足好家教。她轻轻叹了口气无意抬头看时,二楼的转角处,一片白色的开司米披肩隐隐若现。 二楼,邵夫人悄悄站了一会儿,然后对陈妈轻轻摇摇头,丁香和陈妈方扶着她回到卧室。 卧室里,丁香扶着邵夫人坐到床上,刚要服侍她换衣服,陈妈却说道:“这里有我呢,你下去吧。”丁香这才退出去,把门关上。 陈妈默默为她拿来真丝的米色睡袍,再为她揭开衣领上盘扣。邵夫人却突然地按住她的手,陈妈大吃一惊,抬头看时,邵夫人的眼泪已经有了泪水,陈妈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那手也抖得厉害。 陈妈轻轻喊:“太太,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邵夫人扶住她的腰,把脸埋在陈妈的衣摆里,只是无声地啜泣着,陈妈揽着她的肩,轻轻的拍着她,倒似想安慰一个婴孩一样。 良久,邵夫人才轻声说道:“香苹,竟然是林孟白,林孟白,竟然真是的是林孟白……” 陈妈心底一热,眼泪夺眶而出,“香苹”这名字有二十多年都没有人叫了,她的小名,这消逝了二十多年的名字伴着一段消逝了的一段美好岁月,和永能不提起的难堪往事。 陈妈抚着她的头发,那发髻间星星点点的灰白,却不觉换了称谓:“小姐,小姐,你不要伤心,不要伤心,这都多少年了,”陈妈神思恍惚,仿佛是多年前的一天,她也像落梅一样的年纪,娇俏动人,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扑倒在她的怀里,叫“香苹,香苹,你快想个法子我们怎么办” 邵夫人喃喃说道:“多少年了,整整二十四年,从我见到他到现在,” 陈妈心里一酸,她何尝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一向不善于劝人,只是这样静静陪着她。 过了许久,邵夫人才稍稍平静了些,面上泪痕未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青竹呢?青竹去哪里了,我这几天怎么没有见他?” 陈妈回答:“青竹少爷下午的时候,就打过电话回来,说是晚上有饭局,不能回来吃饭了。” 邵夫人怅然道:“什么饭局,不过是不愿意回家罢了,是我不好,总是顾不到他——” “小姐,你振作一些吧,青竹还是其次,眼下,这女孩子怎么办?”陈妈提醒道。 邵夫人发了一会呆,说道:“怎么办?能怎么办呢?林孟白的女儿——” 陈妈说道:“上一次我给你说过,你看着她像林孟白吗?你看那眉眼,下巴简直像极了她。林孟白的女儿,可她怎么长得那么像那个女的?明明那个女人只是过继给林家的?和林家没有多少关系。”| “她真是那个孩子”邵夫人忖度着低声说道:“可是那场大火于恒远不是和那孩子没有出来吗?” “谁知道呢?我听宇峰少爷说她比落梅大了两岁,年龄看着也像。如果那孩子也在的话,也差不多这麽大了。”陈妈慢慢说道。
“你的意思是——”邵夫人说道。 陈妈握住了邵夫人的手,说道:“小姐,听我的吧,上一次我就说过,不管是不是,找个理由把她辞了吧,过去的事情谁都不要提了,如果以前的事情翻出来,对谁都是祸事,那场大火烧得不明不白,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谁也不知道。——好老师有的是,再给落梅小姐找一个就是了。” 邵夫人说:“你知道,这事是宇峰定的,以前他做的事我从来没有反对我,现在突然说不行,宇峰会不会起疑?香苹,还有落梅,她的脾气性格你也是知道的,虽然她也听我的话,可无缘无故的就辞了那孩子,落梅就会闹起来。最起码也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陈妈叹了口气,她说道:“老爷还没有从广州回来,如果哪天让他见着了这女孩,——你想想,我们也是为她好。” 邵夫人低了头缓缓说道:“你让我想想,让我再想一想。” 陈妈又说道:“小姐,你要早一点做决定吧,要不我们把落梅小姐送走,送到国外去。让宇峰少爷也去,免得夜长梦多。” 邵夫人说道:“你知道我的心事,可是香苹,男女之情从来半点不能由人。你知道,当时我虽然是这样打算的,把落梅托付给宇峰。一则落梅还小,二则我虽然没有问过宇峰的意思,但是瞅着平时,宇峰是真把落梅当做meimei的,我是真怕弄巧成拙。” 陈妈说道:“可是我总觉得有血心惊rou跳。如果真是那孩子,她怎么会被送到天津的?以后如果她每天要过来,太太你心里也难受——” 邵夫人抬了一下手阻止道:“我——没事的,刚才不过是一时失态。也罢,就听你的,等过一段时间吧,过一段时间,寻个理由,再把她辞掉。” 陈妈轻轻回答了一句“是”。房间里重新陷入静寂中。 良久,邵夫人才打破沉默说道:“香苹,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 陈妈离开时关上了房门。房间里的视线渐渐模糊,只隐约浮着家具的轮廓。她不能忍受起来,站了起来,踱到窗边去,拉开窗帘,又开了一扇窗,望着外面的院子。暮色四合,黑暗渐渐笼罩过来,如同她的生活盼不到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