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
舅舅长叹一口气说道:“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我从不敢问你,你知道多少?” 林霁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小时候,外祖母和家里的人都说我父母去世了,是因为得了病。可是奶妈倒是含糊提到过,说他们是意外,下落不明。我自己心里也有疑惑,可是也不敢问,为什么你们说辞不一。可是我也明白你们不肯说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舅舅沉痛说道:“我知道你一向机敏懂事,不肯为难大人。是我太大意了,小孩子其实是最难糊弄的。” 他想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以前我和你提过,你父母一见钟情,两人相携去了南边,月白的亲生父母这件事也极不谅解。他们是老思想,聘则为妻奔为妾。” 舅舅也许是顾着林霁的心情,说的极为婉转,可是林霁却一下子明白,他们当时其实是私奔走的。 舅舅继续说道:“他们走后的两年,音讯全无,我和他们断了联系。可是到第三个年头上,恰巧那是一个寒假,父母四处张罗给我议亲,我被困在家里整日无所事事,苦闷的很。有一日竟收到了扬州的来信,是月白写的,并不是很长,里面确实字字句句都是对我父母愧疚忏悔之情,我拿给父母看,我知道他们心里依旧有疙瘩,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无可奈何。我父母也没有再说什么,便默认了我和他们的书信往来。后来我们陆续通信几封,并不多,她在书信里都是幸福小事,日常琐屑由她一写便十分有意趣。只不过我却了解月白的心性,她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过日子哪能事事如意。她原来在我家的时候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而于恒远,我知道这个同学,他才华横溢,可是在人际关系上却不太通达,我想他们过得必定十分艰难。要不然也不会两三年间,从扬州到无锡再到苏州,辗转数地谋生活,后来到了上海,才算安定下来。这个时候她的信才渐渐多起来,有一些你也看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他们的生活才好一些。” “我本来打算去南方看他们,在这个时候,我正被逼着四处相亲,也就在此时认识了你舅妈,为避免烦扰,我就和家里人说相中了你舅妈,以求脱身。谁知道,家里人信以为真,当真派了媒人去他们家求亲。我当时焦头烂额,于是去南方看他们的计划一拖再拖——” 舅舅眼珠迷蒙起来,他缓了一口气又说道:“后来,他们有了你,给我寄了一张照片来,而我则被安排结婚。结婚以后,我祈求父母让我南下继续求学,可是他们决然拒绝。我无计可施,就在这时收到了你母亲的那份信,在卧室的书桌里你看到的那一封……” 林霁紧张地看着舅舅,她一只手掐着桌子油腻的边缘,才能不会神经质的抖动。舅舅摇摇头,安慰一样拍拍她的手道:“其实那一封信里也是语焉不详,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是一点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受了——侮辱。其实以你母亲的性格,这样的丑事她是绝对不会对人言说的。她对我托付,就是事情已经到了绝境——我心里着急如油煎一样,急忙给月白写了信安慰她,一边偷偷告诉了我的母亲,她也大吃一惊,她对月白心里虽有微词,可是心里却是疼她的。她急忙给我准备行装,让我南下。可是两天后,我又收到了月白的加急信,她在信上说已经决意和那人同归于尽——” 他语气一顿,眼光幽幽看着林霁,似在踌躇如何用词。 林霁声音颤抖几乎不能成句,她费力问道:“……信呢?” 舅舅沉重说道:“被你舅妈撕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是新婚,我拿着月白的信,未免躲躲藏藏,不想让她知道,谁知道她起了疑心,以为我有别的女人,大闹之下,就夺了过去,看了几句,不明所以,误会更深,恼怒之下,也不听解释,就撕掉了。” 林霁怔住了,她轻轻“喔”了一下,许久才明白过来这不是重点,呐呐问道:“那我mama——后来呢?” 舅舅沉思了一下,语速突然加快:“我紧赶慢赶到了上海,找到你们的居所,还是晚了一步——” 林霁觉得呼吸一窒,心里空荡荡的,没有落处,只听舅舅暗哑说道:“你们住的地方起了大火,变成了一堆废墟,连左右的邻居都受了连累,房子也毁了大半,而你们一家人下落不明。后来我经过打听才知道,你母亲那天晚上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半夜房子就烧了起来,你和你父亲都没有出来……”
林霁想站起来“砰”地一下,膝盖碰上了桌腿,疼得她只吸冷气,舅舅看她一眼,心里了然,只是怜悯地握住她的手,林霁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我呢?我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时候,早餐店里的人已经多起来,舅舅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时候,我几乎天天和警察打交道,只盼望他们能早一点调查清楚,我心里还存了一点侥幸,就是你们从那场火里逃了出来。可是后来他们在现场找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说是你父亲,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也死了,既然你父亲没有逃出来,你那么小,当然也不会存活了——再到后来,警察通知我,说是找到了凶手……” “我急忙去了警局,才知道他们抓了一个姓杨的人,杨允之,你父母租住了他家的旧房子。那天晚上,他去过你父母那里……” “杨家,杨家?”林霁喃喃道,一点是杨铮的父亲了。怪不得杨伯母欲言又止,原来由头在这里。 林霁打断舅舅说道:“当真是他做的吗?他是凶手?” 舅舅却摇摇头说道:“未必。” 林霁说道:“可是警察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抓他。” 舅舅沉思了一下,才说道:“那一群警察全是酒囊饭袋,除了伸手要钱,平时只会耀武扬威。半点正事也不做,我和他们打交道打了那么久,不会不知道。我和那杨允之,在牢房里见过一面,我们虽然交谈不多,可是也能看出这人是一个读书人,坦率赤忱,说话坦荡,不像作伪,他告诉那天他只是去安慰你爸爸,很晚才走——其实我对他也不是毫无疑心,但是那帮警察却再也不相信了,只好自己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