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中午的时候,陈燕飞困倦的厉害,便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半个下午了。她睁开眼睛,却见林霁已经醒来了,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梳着头发。那头发如云一样散在肩上,朝西的窗子,有阳光照射进来,在她的发顶上蒙了一层光晕。那桌子上原本放着一个圆圆的镜子,林霁也不看,只垂着眼睛,把梳子放在一边,手指顺了一下头发,然后熟练的结着发辫。陈燕飞看着她脸色依旧不太好,便轻咳了一下,说道:“怎么不睡了?” 林霁摇摇头轻声说道:“睡不着。” 陈燕飞小心地问:“那你饿不饿,我叫钟嫂给你留了饭。” 林霁的手指一顿,抬起眼睛来,郑重说道:“谢谢,燕飞。” 陈燕飞笑笑说道:“矫情了啊,你以前的时候也没少帮我。” 林霁一愣,心里依旧感激陈燕飞,她所谓的帮,只不过是在课业上,举手之劳罢了。可是她对自己当真是雪中送炭。 陈燕飞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犹疑问道:“你心里是有什么事吗?舅舅对你说什么了?” 林霁飞快地绑好了辫子,低声说道:“左不过就是那些陈年旧事,——我的身世罢了。” 陈燕飞紧张了一下,不敢再问下去,只是呆愣愣看着她。 林霁飞快扫了她一眼,勉强一笑:“就是和以前说得不太一样,其实我心里早就猜到了一些。只不过事实总是更让人…” 她没有再说下去,陈燕飞去看见她的的睫毛垂下去,有一滴眼泪落在她小兰花的衣服上,湮灭不见。 陈燕飞有些心疼,只是拍了她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林霁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说道:“我母亲其实是失踪,下落不明。我父亲被人——烧死了……”接着简单地,断断续续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陈燕飞却是越听越吃惊,这情形离她二十年的成长经历实在是太遥远,倒像是那些小说里的情节。 她喃喃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霁沉默了一下,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可是——我总不能让我父母都这样不明不白的。” 陈燕飞说道:“你是准备查?” 林霁苦笑了一下:“查?谈何容易,我舅舅当时都不能弄明白怎么回事?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七八年的时间——”我其实还没有想好,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燕飞又说道:“那邵家的工作怎么办?” 林霁想了一下:“人家预支了我薪水,我总得把这一段时间做好。然后辞职再想别的办法。”她本来想把她在邵家遇到的事情告诉陈燕飞,可是一想到自己已经打算辞职,算算不过再忍一个月的时间,以后邵家的事情真的是少招惹为妙。可是邵宇峰呢,邵宇峰怎么办?林霁想到他,心里竟是如刀搅一样难过,邵宇峰……她怔怔想着,却听陈燕飞说道:“其实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有需要我的地方,言语一声。” 林霁只点点头,便把衣橱拉开,只不过三五件的布旗袍,也没什么可讲究的。她想了一下,才把那件碧色的挑了出来。陈燕飞见她也不出声,只管在换衣服,就问:“今天,你也要出去呀?可是我看你很累的样子。” 林霁轻轻“嗯”了一声,回道:“我去杨伯母那里去看一下。” 陈燕飞拍掌道:“对,你可以找一下杨铮帮忙,你们两家这麽有渊源,他哪能置身事外。” 林霁一愣,陈燕飞如此直白,倒真是戳中了她的心事。她何尝不是这样想,杨铮,杨铮,依他手上的人,去做这样的事情,当比她容易百倍。何况还有杨母在,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举动。林霁一想到这里,总是感到紧张,杨铮这个人,只要她一想到他,背上总是感到冷飕飕的,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可是以前可以敬而远之,今后可真要纠缠不清了。 换好衣服,她才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胜在年轻,勉强可以看得过去。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才和陈燕飞告别,陈燕飞说道:“要不要我陪你吧,你等我一下。” 林霁摇摇头,有些事情始终还是要靠自己,她走到门口回头又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涌上一个预感,仿佛走出这一个门槛就万难回头了。
林霁站在杨宅的门口,徘徊了很长时间,却不去按那门铃。西边的日头依旧很毒,她被晒得背上已经出了汗,脸色却依旧煞白,莫名其妙觉得冷。她思忖良久,杨母应该还在住在这里,她有些懊悔出门的时候,没到她们家去看一眼。 林霁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刚要扣门,却不料,那角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一个男子探出头来,正是前几天她和杨母来的时候,开门的那个男子。 他一看林霁,竟然认了出来,他挠挠头说道:“是林小姐,是吧。” 林霁轻轻一笑,点了一下头。他走了出来,说道:“你快进去吧,刚才伯母还吩咐呢,说如果小姐来了,就快请进来。” 林霁十分惊奇的看着他走出去,问:“你要出去?” 他憨笑了一下:“铮哥要抽烟,我要出去买点。家里的烟都被伯母搜罗到,藏了起来。铮哥找不到烟,正在发脾气。” 林霁却是一怔,问:“他在发脾气?” 那人又笑了:“当着伯母的面,他不敢表现出来的。只不过心情不好就是了。”他摆摆手,让她进去,那人随手关上了大门。 林霁轻轻舒了一口气,暗想也许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她沿着甬路慢慢移动步子,这院子只有几棵大树,其余都是很矮的灌木丛,视野好的很,可是太阳光也肆无忌惮的照着,甬路两旁连个阴凉处也没有。可是没走了几步,她就一眼看见了杨铮。 房前一棵大树下,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对襟衣衫,坐在一张竹制躺椅上,手里拿了一张报纸,极不耐烦地翻来翻去。旁边还站了一位男子,和他一样的装束,却不言不语望着远处。 林霁略微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他也许听到走路的声音,抬起头来,看见了她。他的眼睛习惯性地眯了起来,细细一条缝隙,那样子倒像是故作慵懒的猫,而林霁觉得自己是一只无处逃窜的老鼠。他把手里的报纸卷了起来,有一搭无一搭的敲着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