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仙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三百年一次的忘忧宴即将开始。

    忘忧宴素来由仙界举办，因为其重要性不亚于新帝即位大典和千年一度的仙界大会，是以，尽管天只微亮，主事仙官仍是把大大小小的仙婢仙侍唤了起来，一一叮嘱着，生怕有什么遗漏。不一会，整座仙宫便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就连寻香阁这么僻静的地方也听得到主事仙官火烧火燎似的声音。

    此次忘忧宴主宴厅仍定于逍遥殿，那里位于仙宫之上的小仙岛上，宽阔明亮，可俯瞰全仙界之美景，因此历年来都是办宴之所。宾客从南天门进入之后，穿过仙界平阳殿之外的廊桥，再到达迎君亭，便可到达由仙鹊搭建好的连接着仙宫与小仙岛的天梯，从天梯而上，就是逍遥殿了。

    外面人声吵闹，白堕在寻香阁睡得也不大安稳，索性简单着了件素衣便出了门。

    仙界凤凰甚多，且又都是些娇惯的主，非梧桐树不栖，是以梧桐树就成了这偌大仙宫中树木数量最多的一种。此时，仙官仙婢们忙个不停，这些华丽的鸟儿却仍睡得香甜。她走近一棵较其他棵繁茂不少的，上面稀稀疏疏的是一些凤凰，艳丽的羽毛在微光下闪闪发光，美丽无比。

    看了一下，她突然起了玩心，一跃而上，站上梧桐树枝头，一只小凰鸟正舒服地栖息着，不时地还咕噜两声，比彩霞还要美丽的尾羽轻轻低垂。

    她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初见凰女时的场景，凤凰一族虽具灵性，但能修炼成仙的并无几个，那时的凰女，也如眼前这个小小的鸟儿一般。

    忍不住，她便伸手抚了抚眼前惹人怜爱的小家伙，未曾想，它竟睁开了眼。

    如红宝石般明亮的双眼不解地看着她，还有些迷糊，但很快，它往她身上靠了靠，一丝防备也无地又睡去了。

    白堕无奈地笑笑，抚着它柔顺的羽毛，初晨的仙界仍有些许迷雾笼罩，整座仙宫比寻常时多了些神秘之感。底下是忙碌走动的仙人们，或手端珍果，手持器具，或面色匆忙，或言笑晏晏，每个人都专注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偶尔还能听到主事仙官训斥不懂事的小仙人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一切都有条不紊，没有人注意到，当卯日星君响彻天际的鸣叫想起，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上，一个女子坐于树枝，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纵使再回不到从前，但既已承诺过，你所维护的这片天地，你所爱护的千万生灵，无论如何艰难，我定会帮你守护好。”

    ——

    在周围转悠了一圈，白堕在一路的问礼声中很挫败地发现自己除了只会给正在忙活的仙人们徒增压力之外，并无他用，且她清净惯了，回得多了便懒得再多说，于是只能又在一路的问候声和或疑问或敬仰的目光中回了寻香阁。

    “这脸皮，到底是不比以前厚了啊…”

    捶捶肩膀，她自言自语着，身上沾的露水尚未干，她也懒得理了。一抬头，凰女正面带笑意地走来。

    “jiejie素来贪睡，今日怎么早起了？不过也好，省得我再叫你一趟。”

    白堕有些摸不着头脑：“叫我？叫我作甚？忘忧酒不是已经拿了么？今日约莫没我这酒翁的事了吧？”

    凰女噗嗤一笑，只觉她清丽中带点困惑的样子甚是少见：“jiejie果然是没睡醒，忘忧宴虽不规定酒翁必须出席，但您忘了，您除了是酒翁，还有一个身份呢。”

    白堕捶肩的手停了下来，是了，除了酒翁，她还有个身份。

    一个远比酒翁重要得多的，真正使大大小小的仙人们恭恭敬敬的身份。或许，还是使隅婳隐匿三万年选择如今现身的身份。

    前帝后。

    带给她许多，却使她失去更多的身份。

    她面色莫测，隅婳，我是实在再不想与你再于明面上有半分牵扯，可惜，看来是躲不过了。

    “jiejie？jiejie？”凰女看她似乎想什么想得入神，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恩？”白堕回过神来，看她似有担心之色，勉强挤出一丝笑：“我没事，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我确实还有个身份呢。”

    “那可是，您可是那么多代帝后中最出色的一位了，当初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您的“死”扼腕叹息，如今您回来了，六界中人无不盼着见您一面呢，怎么可以缺席。帝君还特意嘱咐了纺衣阁的织女jiejie们，让我带了些甚是好看的服饰来给jiejie好好打扮呢。”

    “……”白堕竟晌无语。

    “来了多少人？”她虽知这场应酬大半躲不过，但还是不死心。

    凰女想了想，照实答道：“如今天色尚早，与仙界相邻的妖界方才来了些，其他的倒尚未见到，不过听礼部的仙官们说，这次忘忧宴来的人足足比上一次多了一倍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jiejie的原因。听说礼部的主事仙官收到回帖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

    她说得开心，白堕却听得扶额，她原本的计划，不过是确认隅婳是否真的还活着，若是真的，她便在暗中观察，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只是这一来，似乎必须与她面对面了。

    想到之前的种种，白堕心里百般滋味，错综复杂。

    “既是如此，我便去吧。”白堕无奈道。

    瞥到凰女瞬间兴奋的脸，她又加了两句：“只不过，是穿我自己的衣服。”

    凰女刚准备探向腰间乾坤袋的手放了下来，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地撇撇嘴。

    “jiejie可真是，一点豆不像我认识的其他女仙。”

    “瞧你说的，我像她们作甚。”白堕笑笑，问道：“你一大早便过来我这里，曲生坊那边可弄妥当了？”

    “早就妥当了。昨晚万务阁的仙官们便过来将酒带走了，往年都是如此，我也一一清点过了，并无纰漏。”

    “那就好。”白堕点点头，凰女在她面前虽爱使小女孩性子，但她做事，还是懂的分寸的，她也无甚需要担心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问道：“对了，成远他们呢？”

    凰女突然笑得神秘，颇有些八卦的神色：“嘿嘿，曲生坊自今日起放三天假，按成远师弟他们的性子，必定是专研酿术了，只不过，九师弟成敛绝对会出现在忘忧宴上的。”

    看她那神秘兮兮的样子，白堕便顺势问了问：“为何？”

    凰女更是压低了声音：“别人不知道，我可看出来了。成敛看上妖界的梧双公主啦。”

    “哦。”没听过。

    凰女有些无奈，jiejie还是这么闷的性子。想了想说道：“时间也不早了，jiejie您准备准备吧，我还是得去看看宴中所用之酒是否已摆弄好，万务阁的仙官，总有些粗心大意的。”

    “时候尚早，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凰女走远了。

    白堕想了想，从随身带的乾坤袋中取出一条银白色的长裙，与她先前所穿的并无两样，事实上，除了白色的，她也没有其他颜色的衣服了。

    “唉，术华，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怎么办？”

    薄雾渐渐散去，欢快的凤凰也早已环绕仙宫高鸣，威严气派的宫殿，脸上洋溢着微笑的仙官，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安详。

    只是，又有多少人能看见，这平和景象下，隐藏的不可预见的汹涌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