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灵犀山是悬浮于靠近仙界边境处的一座小仙山，因其模样酷似一头趴着入睡的灵犀而得名，相传是由远古时期的一头灵犀升仙渡劫时留下的躯壳所化。

    一路腾云而去，凰女和成跃总算到了灵犀山，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演化和生长，灵犀山早已成为了无数凤凰进食的地方。

    凤凰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而仙界的竹实和醴泉都集中在灵犀山，是以每到黄昏，数以千计的凤凰便会集结于此，相邀进食。

    这里的竹子长得丰茂异常，竹实又大又饱满，凤凰们啄食得很是欢快。现在为时尚早，只有不多的几十只在进食，但随着天色慢慢暗沉，太阳渐渐西归，越来越多的凤凰盘旋在凰女他们上空，唱着远古时期不知名的歌曲。

    它们本就亮丽无比的翅膀，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更为夺目，像是将这世间仅剩的光亮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四周一片祥和之景，凰女愣愣地看着，不知不觉已经湿了眼眶。

    她与它们本是同族，自然知道它们此刻的高兴和欢迎。

    再看成跃，却已是呆了，只仰头望着他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象。

    他看得入神，眼中是无数的赞叹，直至凰女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

    “你不是说要摘竹实？喏，那边那棵，竹实比较细嫩，小凤凰最爱吃了。”指着右手边不远处单独长出的一棵竹子，凰女说道。

    “啊？哦哦哦。”成跃总算从眼前的美景中反应过来，往凰女所指的方向走去。

    此时，凤凰们已经纷纷落在了繁茂的竹子上开始进食，凰女一边等着成跃，一边腾上了空中。

    身旁的一只毛色并不太复杂绚丽的凤凰似是感应到她的到来，边啄食边有些欢脱地往她身上靠，像极了要吸引人注意的小孩子。

    凰女笑开了怀，只觉心情是少有的畅快，她抚摸着凤凰柔顺的羽毛，戏谑道：“咦？是一只小凤鸟么，年纪不大，鬼心思倒多，我比你大了不知多少辈，乖乖吃食去。”

    原来，凤凰一族中，雄为凤雌为凰，二者毛发没什么区别，一般人看不大出来，但像凰女这般了解凤凰的，自然是一眼就能看破。

    毛都有些没长齐的小凤鸟傲娇地扭过头去，像是被戳中心事般，再没看她一眼。

    凰女心里憋笑，置身于凤凰们的环绕中，她只觉像是回到了家，感到少有的温暖。

    “谁？是谁在那儿？”就在她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的时候，下方传来一道有些防备的疑惑声音。

    约莫是值守的仙娥仙婢听到了什么声音，赶过来瞧瞧罢了。

    凰女自枝头一跃而下，拂了拂沾在衣服上的尘屑，准备向来人解释。

    但一抬头，她脸上的笑便僵住了，脚步也停在原地，整个人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显得无比震惊。

    “原来是凰女酿官。”为首的宫装女子半蹲了身子，脸上的防备也消失不见。

    良久没听到回答，她有些不解地抬头，却发现凰女的眼光压根没放在她身上，只紧盯着她的后方，眼神中闪烁着激动至极的光彩。

    为解尴尬，为首的仙娥退后了一步，向凰女道：“凰女姑娘，请容我向你介绍，这是人界六殿下，覃川公子，她旁边的这位，是他的贴身侍卫，青箬姑娘。”

    她这么一说，凰女总算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位翩翩如玉的温润公子，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覃川……覃川……人界六殿下……似乎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可是除了身子看起来羸弱一些，他嘴边温柔有礼的笑、身上淡淡的梨花香，甚至眼中的一抹似有若无的疏离，都与她记忆中的男子一模一样啊……

    不是他神似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箬看着凰女眉头紧皱，只顾着想着自己的东西，久久没有言语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动怒。

    她刚想开口，身旁的男子却对她摇了摇头。

    “在下覃川，看姑娘如今这模样，是否看到在下，想到了什么故人？”他拱手向前，谦敬地开口，眉目间是一贯的温和。

    就连这声音，也像极了他。

    凰女差点又缓不过神来，直至他微微低咳了两声，她才仿若从梦中惊醒一般，有些不大利索地道：“覃川殿下，方才是我失礼，让殿下见笑了。只是……殿下如何知道，我是看到你，想起的故人？”

    覃川笑笑，那笑中有抹了然：“也没什么，只是你的反应，跟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人的似曾相识，且你的更甚于她，是以也便不难猜了。”

    凰女微微皱了眉头，很快，她便猜到了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在这仙界，除了白堕跟她，谁还会对覃川的出现感到震惊。白堕不告诉她，约莫也是还没确定，怕她知道了乱想吧。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纠结于什么，只当他是一个有着与故友神似的脸的陌生人，笑得有些僵硬：“是我唐突了。殿下所说之人，大抵是白堕jiejie吧。对了，这灵犀山偏远，殿下怎会出现在这里？”

    一行人边走边聊，覃川望着这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美景，淡淡道：“哦，让姑娘见笑了，我身体素来不好，本想着宴后便走。但承蒙帝君关爱，让我留下来用仙药池里的池水治治顽疾，这一拖就拖了这么久。闲来无事，又听说傍晚的灵犀山景色美丽异常，便托了仙姑带我前来。”

    凰女点点头，虽然心里拼命说服自己覃川不是他，但站在他的旁边，听着他的声音，她总觉那人好像就在眼前。他温润有礼的模样，眉宇间的淡淡忧愁，都像极了那人，她整个人心乱如麻，只感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被搅在了一起，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眼前的美景。

    覃川倒是没因为她在身侧有多大异常，他颇有兴致地绕着一小圈竹子走，丝毫不在乎翩飞下来的竹实碎屑粘到了他素白的衣裳上。

    “鸟儿，鸟儿，下来，下来。”他摘了一把竹实，修长瘦弱手指微微摊开，眼中闪现着如孩童一般充满好奇和希望的光芒，仰头轻轻呼唤着。在他的上方，是三只正在进食的凤凰。

    这番公子如玉，时光静好的景象，却让凰女的眼眶有些发红。眼见凤凰毫无要下来的意思，他眼中的神采有些黯淡，凰女终于忍不住上前。

    “不是你这般唤的。”她笑了笑，掩饰自己纷乱的心绪。

    覃川倒是很快转过头来，谦虚地问道：“可否请姑娘赐教？”

    凰女点点头，她默念了个诀，手中突然多了一根似婴儿手臂粗的枯枝。

    覃川挑挑眉：“梧桐枝？”

    他一开始虽不解，但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奥妙，不由得对自己的粗心觉得尴尬。

    凰女将手中似乎有些发亮的枯枝递给他：“喏，殿下你用这个试试。”

    覃川坦然接过了，但他没想到，从外表上看并不粗壮的枯枝抓在手上竟会这般沉重，几乎让他有些举不起来。

    看了看身旁的凰女，她还是盈盈对他笑着，青箬似乎知道他不大好受，面上有了些怒气，想着上前，但他摇摇头，她便没有再动了。

    咬紧牙关将手中分外沉重的枯枝举起，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很快出了不少虚汗，青若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但凰女还是看着，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鸟儿，鸟儿，下来，下来。”覃川轻轻开口呼唤，但声音却没有了一开始的轻松愉快。

    原本在上方的凤凰似乎听到了什么，其中的一只飞速地窜了下来，它的羽翼展开，直冲覃川手中的梧桐枝而来，巨大的双翼几乎将覃川整个人盖住。

    青箬和小仙娥惊得脸色都变了，覃川身体本就瘦弱，举起那枯枝已花了他全部力气，若是再加上这么个硕大的凤凰，他定然是支撑不住的。

    偏生那凤凰俯冲得飞快，转眼间便来到了覃川眼前，扑闪的双翼扬起漫天尘土。看到覃川愈发颤抖的身躯，青若吓得呼吸都快停止，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前，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漫天的灰尘里，凤凰巨大的双爪落在了覃川举起的枯枝上。

    “不！”青箬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整个人跪在地上，只觉天都要塌了。

    良久，尘土散去，她木然地抬起头来，眼前却是笑眼盈盈地对她伸出手的覃川。

    而那根枯枝，却悬在他的正后方，在他身旁，凰女正抚摸着枯枝上面一枝温顺不已，美轮美奂的凤凰。

    看到覃川安然无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理智也在瞬间回笼，几乎在瞬间弹跳而起，要找凰女拼命。

    覃川伸出手来，对她摇摇头。青箬却不甘愿就这样罢休，眉目间的愠色丝毫没有褪去，直至覃川正了脸色，她才不甘不愿地退了回去。

    只是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还是盯在凰女身上，恨不得将她烧出个窟窿来。

    凰女却浑然不在意，仍专心地逗着在她面前异常温顺的凤凰。像是不经意间瞥到覃川被尘土覆盖得有些发光的衣裳，她惊讶道：“哎呀！这梧桐枝最是重了，我竟忘了殿下是一介凡人，举起来吃力。让青若姑娘和殿下受惊了，实在是罪过，罪过。”

    覃川好脾气地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低垂的眸子却若有所思。

    青箬却没那般好说话了，顶着一双冒火的眸子，恨不得将凰女大卸八块。哼，这般蹩脚的理由她也编得出来，方才那般景象，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捣的鬼。

    没有人注意到，凰女眼中一闪而过的一抹怅然。

    覃川殿下，实在是对不住了。改日一定登门谢罪。

    她抚摸着凤凰柔顺的羽毛，想到自己方才的发现，内心只觉一片茫然，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