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你是说，他们放你出来了？”白堕一路赶回仙界的时候，距离去千面山又过了一日，见到云梵他们平安无事，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云梵约莫也没料到她那么容易能出了来，听白堕简略说完事情经过之后更是疑惑。

    白堕自然是拣选着说与他听的，关于他是术华转世这件她死守了数万年的秘密自然不能让他知晓。于是指了指梨落：“梨落是被人赠予我的，具有极强的防御和攻击能力，苍鸾想用伏羲琴摄我的魂，哪有那么容易，我用梨落擒了隅婳，有了谈判的资本，要出来自然容易些。”

    她这一说，云梵点点头，眼前的白堕一身白衣胜雪，只是眼里的疲倦却还是难以掩饰，他有些心疼地皱了眉，无奈却没有表示内心情感的资格，想了想，他说道：“原来如此。上仙这几日忙于奔波，还是先去休息休息吧，这里有我在。”

    白堕摇了摇头：“不行，欢伯和凰女……”

    他自然知道她的顾虑和担心，笑得宽慰，道：“放心吧，司药虽不在，欢伯还是能被好生医治的，至于凰女，只是受了点小伤，并无大碍。人界的事更不用担心，扶风已经命妖界兵士下去支援，粦守禀报回来的消息也大多是捷报，听我一句劝，上仙你去休息休息，嗯？”

    最后一个字音调微微上扬，配上他眼中的关怀和弯弯的眉眼，让白堕不自觉地有些不自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云梵似乎……怪怪的？从鬼界开始就总是流露出这种让她颇为不自在的表情。

    要说自己没有心动，自然是假的，他眉眼一动，就能牵动她一天的心绪，只是最近，他好像有点反常，一时竟让她有些难以适应。

    毕竟，他虽是术华的转世，在白堕眼里，云梵和术华却是不同的，术华温柔而平易近人，云梵乍一看过去也温和，却总是多出些待人疏离冷淡的气质，那么久相处下来，她愈发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不同。

    此时被云梵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一个“嗯”字一喊，她老脸一红，也着实累极，点了点头，脚步有些仓促地走出了长乐殿。

    云梵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心里却仍有些东西放不下，隅婳和苍鸾怎可能那么容易就放了白堕？思前想后，他开了口。

    “一影。”

    “在。”一个蒙面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中，谦恭地跪在云梵面前，道：“君上有何吩咐？”

    云梵略微沉吟，道：“追查本君身份之事暂且搁置。十日之内，就算要动用所有的力量，你也务必替本君查明鬼界魔界为何事事针对白堕，若查不明白，你也不用回来见本君了。”

    一影毫不犹豫，拱手坚定道：“属下遵命。”

    微风掠过，殿中再无他人，云梵眯了双眼，身世之谜虽困扰他许久，且他知道白堕似乎在隐瞒他什么，但这一切与她的安危相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白堕昏昏然地走在回寻香阁的路上，老脸还有些发烫，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暗气自己怎的这般不争气，不是刚决定不在他身上乱寄托感情么？怎的他一皱眉一温柔就轻易地影响了她的心绪？白堕啊白堕，你可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但是……他长得也忒好看了些，少了些术华的风华飘逸的影子，却多了许多难以形容的冷峻魅惑，刚刚他那一笑，着实诱人得很……

    “疯婆子你在想什么龌龊事，笑得这般猥琐？”

    白堕正有些“春心荡漾”之际，耳边突兀地传来一句陌生的声音，环顾左右，没人啊？而且，疯婆子是谁？难不成自己疲劳过度，幻听了？

    她顿了顿，抬脚又想继续走，眼前却突然横出一根细细的绿油油的鲜嫩枝桠来，那枝桠上许多零碎的伤，上头稀稀疏疏地覆着小小的嫩叶儿，让人看了着实有些可怜。

    白堕有些感叹，这是一棵有故事的树啊，莫不是哪家刚修成了仙的小树仙看她好看，想拦住她好好调戏一番？白堕笑眼眯眯，轻轻地摸了摸眼前树枝上的小叶，道：“小树仙呀，乖，回去疗伤，jiejie我现在没空跟你玩。”

    “谁要跟你玩了？疯婆子。”

    白堕话音刚落，身旁就传来一句反驳的声音，声音十分稚嫩，难辨男女，而且似乎……是这树发出来的？望着眼前树枝上的伤口，又想想身上的梨落，再想想在千面山发生的一切，白堕的记忆在一瞬间回笼，有些惊讶地转头，果不其然，过道上优哉游哉晒着太阳的，不是紫檀树精又是谁？

    只见紫檀此时正稳稳地扎在土地上，懒洋洋的，明显很是惬意，巨大的树干中间隐隐有张人形的脸，看不大出是什么模样。想到自己在人家身上使的刀子，扎得那叫一个痛快，白堕不由得有些汗颜，她原以为它救了他们之后便会重新找个去处了，却没想到它会跟着云梵来了仙界，而且看它全身上下冒出来的不少嫩叶，似乎恢复得很好的样子。

    她在汗颜的同时，又悄悄松了口气，紫檀于她有大恩，能看到它安然无恙自是再好不过。

    “呵呵，呵呵，是你啊。能说话了？看来恢复得不错。”白堕走了过去，有些讨好地摸了摸它的树干，紫檀树身一颤，很明显地想躲，奈何根扎得太深，一下子拔不出来，只能强忍着受了。

    “哼，拜你这个疯婆子所赐，要不是你砍的这些刀，这会儿我怕是还会走路了呢。”紫檀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傲娇地摆了摆参差不起的树枝。

    “……”白堕无言，这树精才刚会说话而已吧？这傲娇的语气是跟谁学的？现在就这样，等真的会走路了岂不是要上天？而且，她虽然不看重名头，但“疯婆子”这三个字，她着实不喜欢得紧啊……

    “喂喂喂，不打不相识嘛，谁叫你那时候想吃我来着？这样，我跟你商量个事，你想变成人形是吧？我这呢，恰好有许多增进修为的药，只要你不叫我疯婆子，我现在就可以助你修成人形，怎么样？”心思一动，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布袋，挑了一颗金黄色的丹药在紫檀眼前晃，笑容就像人界拐卖良家妇女的人贩子：“这是司命神送的哦！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东西呢。”

    紫檀许久没有说话，怎么办怎么办，好像很诱人的样子哎，带它来这里的男仙是仙界帝君，连他都对疯婆子毕恭毕敬，看来疯婆子来头不小呢……拖着这笨重的身躯在仙界挖坑钻，实在有损它的英姿啊，要不要从了她？

    “一个名称而已嘛，随口的事，错过了这个，以后可就没有了哦！”白堕看出它的纠结，更加努力地晃了晃丹药。

    但紫檀突然想到什么，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从地底拔了出来，又一溜烟地挪动笨重的躯体“跑”得飞快，所过之处传来仙婢仙官的惨叫，简直惨无人道寸草不生，白堕还没反应过来，紫檀就已经跑得没影了，只有它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哼！我才不会信你！帝君说我再过五日就可以成人形了，你是不是又想骗我放血？我偏要叫，疯婆子疯婆子疯婆子疯婆子……”

    白堕扶额，苍天呐，这都是些啥啥啥啊。抬头一看，眼前是一个手拿铲子，神情沮丧的小仙娥。

    “上仙，君上是带回了什么树妖啊，那么喜欢挖洞，才两天，这都是第二十八个坑了……呜呜呜，我填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它挖的速度啊，填得我好累啊……”

    白堕看她灰头土脸的，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太厚道，宽慰道：“这个嘛，年轻人多锻炼总是好的，呵呵。身体力行才能表现出你的勤劳与忠诚嘛……我还有事，你慢慢挖哈。”

    说完直接抬脚就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虚，走到一半又提醒道：“哎对了，好像它刚刚往长乐殿那边去了，等一下你可以去那里找坑填……”

    “苍天呐……”身后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伴随着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仰天长啸，白堕身子抖了抖，脚步更是加快许多。

    终于一路无阻回到寻香阁，白堕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本就累极，刚才打起精神逗了紫檀那么一下，这一放松下来，是天皇老子也止不住的困意袭来。她是上仙，平日里不吃不喝不睡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接连数日下来，她的精力不断消耗，却从未休息过，此时自然是恨不得好好补补眠恢复下精力。

    草草使了个净身术，她欢脱地往床上一躺，身子接触到柔软被子的一刹那，终于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欢伯又云梵他们在，自己这幅模样去见他也不太好，等她醒来再说吧，还有隅婳，隅婳……他们会怎样呢……

    头脑中还有无数让她牵肠挂肚的事情让她去想，但困意实在太过强大，她迷迷糊糊地，带着担心疑虑和疲倦进入了梦乡。

    一如既往的多梦，今日的梦境却十分复杂，似乎没有了往日让她难过的身影，依旧是一个白衣胜雪的俊秀男子，站在纯白的梨花树下对她温柔地笑，她想看清他的脸，却发现他的面容与往日似乎有所不同。

    “术华？术华？”缓缓走近，她轻轻唤道，有些不太确定。

    那人仍兀自笑着，却没有回答她，只慢慢地对她招了招手。

    那双眼睛的光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开心地张了嘴，总算想起他是谁。

    “云梵！”

    就在她准备唤他名字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欢喜不已的声音，一个红衣女子欢快地从她的身体处穿过，投入了那男子敞开的怀中。

    她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那一白一红抱在一起的人儿，竟觉得十分般配，有些不解地准备转身离开，一道亮光闪过，女子熟悉而阴狠的眉眼映入眼帘。

    隅婳！

    而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通体透亮的匕首，男子仍是笑着，不闪也不躲，只痴痴的，像是失了魂。

    “云梵！”白堕大惊，猛扑过去，睁开眼，却发现这只是一个梦。

    明明没有术华，却比任何一次噩梦都让她胆战心惊，白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外面天色发白，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上仙在梦中仍记挂着我，实在是让云梵受宠若惊。”

    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声音，白堕愣了愣，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床边，在看到云梵带笑的眉眼时，只恨自己为什么不索性做梦做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