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争执
安爱若相信，夏长轩是有这个实力的，现在的她不足以与他对抗。她默了默，不再挣扎，轻轻回头看着纪南川。 月光洒在纪南川的身上，他的半边脸隐没在暗淡的阴影之中，蕴含着显而易见的伤感。她抿了抿唇，只一瞬间她便能挣脱开夏长轩去，但是刚才夏长轩的威胁令她的力气化为尘土，陨埋在臆想的空间。 她转过了眼眸，静静地看着前方。夏长轩没有让她多加逗留，几乎是立刻带她回了上海去。 夏公馆新添了一个鱼缸，五彩的鱼儿在偌大的缸中嬉戏畅游着。她盯着水纹的方向，看着那些鱼儿的身影。它们会不会以为世界就只有这么大？它们会不会不甘于在这样狭小封闭的空间中成长？又或是这是它们所期盼，所向往？ 她敛了目光，低了低眉目。 回上海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老宅拜访夏老太太。 休息了一个晚上，她便同夏长轩一道去了。黑色奥斯汀行驶在宽敞的大路上，路过的行人依旧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依旧为她的惊艳而驻足，可是她已然发现，她不在乎了。 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安爱若推门下车，正巧见着夏筱筠在门口半倚着门框，垂着眼睛，打了一根长辫子，眉眼间透着几分娇俏的意味。 “大哥哥来了，爱若也来了？”她听得动静，忙就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道，“这几天老太太的脾气都不太好，你们两个人可是要小心着些。” 安爱若刚刚回来，并不知晓夏老太太脾气不好的原因，只当是自己又惹了她不满，这便就转了身，朝车里面走了去。 “你干什么？”夏长轩的余光轻轻洒在她的身上，道。 “还干什么？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地又被训斥。”安爱若没好气道。 夏长轩轻轻一笑，扬了眉目。曾经的安爱若哪里敢这样与夏老太太叫板，现在说走就走，什么东西都不在话下了。他收了笑容，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知道安爱若是因为有了赚钱能力，才会比之前放肆与自在，想要完完全全掌控住她，看来并非易事。 “爱若你且放下心，这次老太太是骂我的，可不是骂你。” 安爱若愣了愣，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在她的印象里，老太太什么时候训斥过夏长轩？似乎连句重话都没有过。 “怎么？你不好奇吗？”夏长轩挑了挑眉目，笑道。 安爱若微微抿了唇，轻轻低头，“好奇。” “那就一起进去吧。” 夏长轩领着她一道儿朝老宅内部走了去，安爱若只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老宅重新布置了一番，红木椅上铺盖着墨绿色丝袄，庭院中间架起了几个木头杆子，上面铺着湖色的帐幔，看起来多了几分清爽的意味。 “夏天来了，蚊子多，所以特意弄的。”三夫人迎了上来，笑道，“长轩，爱若，你们坐啊，老太太在午睡呢，过会儿子才醒，可要吃点什么？要不要我让厨房准备准备？” 这夏家的夫人里，安爱若只看得惯三夫人，所以对着三夫人，她的脾气和脸色都是不错的。 “不需要麻烦您了，您也快坐吧。” 三夫人一听这话，倒也不假惺惺地客气了，直直便坐了下来，与两人说起最近家里的一些事情。 “筱筠最近可不是迷上了读书？天天都在读一本叫个什么……什么……” 夏筱筠见三夫人说不出来，忙就接口道：“《秋》。” “哦，对，《秋》。”三夫人笑道，“读得那可是废寝忘食，津津有味。” 安爱若抿唇一笑，突然觉得这本书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还没来得及等她问起来，便听夏筱筠自己说道：“这本书真的不错，我推荐给你们，作者是纪南川先生。” 纪南川？安爱若愣了愣，怪不得觉得这本书见过，原来…… 夏长轩的面色并无什么变化，“这本书我读过。” 夏筱筠怔了怔，又像找到了知音一样，双手合十，“大哥哥觉得怎么样？” 安爱若抬了眼睛，看向了夏长轩去，说实话她的确也很好奇夏长轩对纪南川的评价是什么。只见着夏长轩微微一笑，棕褐色的眼睛中划过一丝淡然如水的波纹来。 “文笔很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确是一个作家。” 安爱若知道夏长轩并不与纪南川对付，所以能听到他这样评价纪南川，心里自然还是好奇了的，也起了看看这本书的想法。 “连大哥哥这样挑剔的人都说这本书好，看来纪南川先生是真有才华了，对了爱若，我记得你是认识这位纪先生的，可不可以哪天帮我介绍一下？” 安爱若没有想到夏筱筠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听着夏长轩的声音忽近忽远地传来，扰得她心烦意乱。 “爱若，筱筠也没找你办过什么事情，这件事你就答应了她吧。” 安爱若看了看夏长轩，又看了看充满期待的夏筱筠，一声“好”都到了嘴边，可不知怎么了，就是说不出来。最终只好低了眉目，点了点头。 “太好了！”夏筱筠开心地道，“爱若，你觉得纪先生喜欢哪样的女孩子呢？他会喜欢我吗？” 安爱若突然觉得几道眼光都定格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她无处遁形。她的手心竟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瞬间她就觉得自己陌生了起来，像极了一樽虚无的雕像，只想被遗忘，却总是被记起。 “我毕竟不是他，无法明白他的想法。”安爱若低头，轻声地道。 夏筱筠叹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安爱若表情细小的变化，又捧起那本《秋》看去了。 几人说话间，只见着丫头扶着老太太出了卧室的门来。安爱若与夏长轩一道儿起了身来，夏老太太却像瞧都没有瞧见他俩似的，只顾着坐在沙发椅上嗑瓜子，甚至还将瓜子皮儿扔到了地上面去，一旁的小丫头匆忙收拾着。 “筱筠，去把留声机打开了去，我听听戏文。” 夏筱筠“诶”了一声，伸手拧开了留声机来。悠扬的声音咿咿呀呀地传了出来，夏老太太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打着节拍，一字一句地跟唱着，好不惬意。 三夫人见夏老太太还在为前阵子夏文泽被赶出德和洋行的事情与夏长轩堵着气，不由叹了口气，劝道：“老太太，这几天您天天盼着长轩来，怎么今儿个人来了，您反倒瞧不见了？” 夏老太太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坐着，旁边的夏筱筠由于吃了太多东西，打了个饱嗝。惹得夏老太太扬了嘴角，三夫人瞧着，忙道：“筱筠，你可知道我们湖北有一句话叫‘苕其哈胀’？” 夏筱筠愣了愣，“可不就是猛吃的意思？” 她刚说完这句话，只听着夏老太太笑出了声，“今儿中午让你少吃点，你还一个劲儿地埋头苦吃着，瞧瞧，这不被人给笑话了？” 夏筱筠面上一红，嗔道：“三夫人太坏了，就只会拿我打趣儿，不理你了。” 边说边佯装着往里屋去了，三夫人见状，忙是笑着与她赔不是又拉扯着，这才把她给劝了回来。夏老太太经过刚才这么一闹腾，心情不觉好了许多，终于看向了夏长轩去。 “长轩，你最近接管了洋行，翅膀长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不是？” “老太太，我怎么敢不听您的话。” 夏老太太冷哼一声，“你之前做什么事情我不支持？现在只不过让你帮文泽找个工作做做，你给他安排了个下人的活计不说，还把他给辞退了，你倒说说看，这件事你还占理么？” 夏长轩面不改色，道：“别的事我可能理亏，但这件事却是绝对占理的。文泽他擅自将我进口货物的单子给了我的竞争对手，要不是我早有防备，现在恐怕早就失掉买办这个位置了。老太太，我这位置可是有几千双眼睛盯着瞧，我不敢有一点儿闪失。” “说得好听！” 夏老太太冷冷一笑，丫头端了一叠羊乳羔子上来，她接过做工精细的音质筷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来。 “都怪你爹把你送去英国，整个人没有一点儿样子！我要和你说多少遍，外面那些人哪里有个可靠的样子？我不信文泽会做这样的事情，就算做了那也是一时糊涂，总比那些不沾亲带故的人要强。就算他平日里烦过你什么，那也是因着大家都是亲戚，关系好才麻烦你，关系若是远，谁会烦你做什么呢？” 夏长轩英俊的面孔上拢了一层冷光，“若是这样，那我宁愿不要这个‘好关系’。” 屋子里所有人都不觉愣了，谁都没有想到夏长轩竟然会这样直接地顶撞夏老太太。夏老太太气得面色通红，手杖敲打在地上，发出吭吭的声音来。 夏长轩转身看着安爱若，只道了句，“回夏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