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西市铜匠街，官家办的乐坊舞馆大多在此，从来是皇城勋贵找乐子的最好场所。 铜匠街的哪几个乐坊最好？这句话问出来街口卖烤番薯的大爷也能给人说道说道。九韶阁的曲儿，添香楼的舞，凤凰馆的美人，再加上一个私人开设，可以狎妓的满春园。 戌时，正是乐坊舞馆最热闹的时候，招牌前挂起一对绯红的仕女宫灯，映出招牌上清秀缱绻的萧体书法，清秀的小厮在门下站了两排，灯火通明的阁楼里传出隐约的乐声和女子娇笑声，是皇城男子最向往的温柔乡。 李玉衡穿了一件深紫色的锦袍，乌发用玉簪束起，抬首阔步地往满春园的四楼走去，一旁的穿红戴绿的老鸨怎么拦也拦不下来，急得脸上的胭脂都四散洇开。 “哎公子，这柳姑娘刚表演结束没换衣服，说好了不见客，咱们怎么能巴巴地往她闺房去。这……” “啧，聒噪啊！果然不如官家设的地方！” 李玉衡不耐烦地嗤了一句，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扔给身后的鸨娘，修长手指停在鸨娘额前一寸，拦了她走近的步子。 “本公子不做什么，就看看那柳飞纨究竟漂亮到哪种地步，是否和听说的一样。” 说完拉起一边静默不言的李玖，两人顺着旋梯拾级而上。 “这，这是什么道理……” 鸨娘还欲阻拦，但两位客人满身的贵气让她打消了念头，最后抱怨一句，挥挥袖子下楼。 满春园虽不错，但比不得官家的乐坊奢华，楼里yin靡的气息几乎让李玖喘不过气来，入眼皆是水红浅碧的幔帐装饰，浓烈的熏香让李玖本就敏感的鼻子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满春园五楼僻静，彻底隔绝了下面的声色，俗气的装饰也蓦然清雅起来，走廊摆放着匀净的钧窑白瓷瓶，插着几支花瓣零落的杏花。 李玉衡挥着袖子，紧皱眉头似乎并不喜欢空气里淡淡的熏香。李玖看她一眼，沉了沉呼吸，伸手推开了紧闭的门。 推开门后，入眼是一面半人高的水银镜，立在梳妆台那，九扇的镶金花鸟屏风隔断了内室的景象，一道朦胧的身影在灯影下显出。 “谁！” 李玖本想回一句，却忽然沉默起来，不知该如何开口。落后她一步的李玉衡见状拉起她的衣袖，毫不客气地坐在外室的八仙桌上。 “能来这里的，自然是客人。柳姑娘如此声色俱厉，却是失礼了吧？” 里面的人全不会料到李玉衡如此说，匆匆忙忙地换上了罩袍，收拾好面上的神情便出了屏风。 柳飞纨本以为来的是熟客，鸨娘才会不通传也不阻拦，可坐在八仙桌上的人却是面生得紧，在满春园不曾见过。 虽然面生，但看着两人俊秀清贵，衣服的料子也是贡缎，一看便是勋贵之家出来的公子。柳飞纨心里一突，恭敬地行礼。 “飞纨一时失态，两位公子谅解。实是没想到这时候会来人，客人们都在下面看表演。” 李玖自然也在观察着那柳飞纨，一身红色锦袍，穿在她身上并不显俗气，反而勾勒出楚楚纤腰，瓜子脸上的杏眼楚楚动人，菱唇上有一颗黑色小痣，果然是一个有福气的美人。 此时柳飞纨说得诚恳，心里还是压不住地愤怒。真不是她不解人意不会招待客人，而是她出来都是被鸨娘客人捧着的，从未有直接闯进来的先例。 李玖收回打量她的视线，一手搁在八仙桌上，轻轻扣响红绸覆盖的桌面。 “客人既来，柳姑娘不打算待客么？” 柳飞纨错愕抬头，收起心里翻涌的情绪，拿起桌上的茶壶，一人倒了一杯。 “飞纨这里寒碜，不好拿出手，若两位公子不嫌弃，便喝一盏冷茶将就将就，飞纨这就下去换茶。” 她刚表演回来，把使女赶出去一个人换衣服，茶壶里的水早就冷透，倒出来没有丝毫的茶香颇为寒碜。 李玖李玉衡都没有碰那茶水，沉默着打量屋内的装饰。李玖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露出三分笑来。 “不劳烦姑娘了，我们兴起而来探芳至此。唐突了姑娘，不敢再辛苦姑娘招待！” 说完从袖中摸出一个半旧的木牌平安符来，放在桌上。 “这是我贴身之物，就此赠予姑娘，不枉我们一场一见如故！” 李玉衡推开一旁要扶她上马的龟公，利落地翻身上马，对着一边沉默的李玖颇为看不惯。 “若是看不惯何必给她好脸色，一个妓馆出来的，何时也配和皇族子弟叫板了！” 李玖拉着缰绳，驭马转身，脑后束发的白色滚黑边绸带被夜风吹到脸侧，愈发衬得面色素白，灯光里恍若羊脂白玉。 “走吧，回去！” 李玖午间在水榭吹了风，本就有些不适，在满春园里被脂粉酒气一熏，更是难受。现在只觉得头重脚轻，只想赶快回去。 李玉衡却误会她是因为柳飞纨，为了那慕辞上花楼生气，又想起在满春园李玖送出去的平安符，更加生气。 柳飞纨认不出那平安符的价值，她是能认出来的，东华寺弘度法师亲手刻的，上了三道清漆，每个到在佛堂供奉开光。李玉衡的添妆里便有一个，是信佛的太后特意去东华寺求来亲手交给她的。 “那平安符珍贵，想那命薄的人也无福消受，你又何必忍着自己的脾气去讨她欢喜。把自己的东西送出去，还不如我们领人打砸了那满春园……” “那平安符本就不是我的！” 李玖被李玉衡喋喋不休地闹烦了，耐不住出声，回了她一句。而后又对着李玉衡无奈一笑，夜风吹着也觉得昏沉的头脑清醒起来，没刚出来那般难受。 “我的东西，自然不会赶着送去乐坊。被旁人看到了，我还活不活了！那柳飞纨迎来送往，我送了自己的东西还怕被哪个有心人拿去，到时候可是皇城的笑话！” 什么从小佩戴大的平安符，敬王妃根本不信这个，李玖李瑛辟邪的贴身物都是敬王妃定制的牵命锁，宫里旁人送的平安符向来是被扔在库房里，压根没戴过。 再说柳飞纨，李玖看她第一眼便觉得这人不会是慕辞喜欢的。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柳飞纨是个美人，舞跳的也不错，但她看一眼便觉得这人不会讨慕辞喜欢。 慕辞可能会喜欢清雅如莲的，可能会喜欢艳烈如火的，但柳飞纨那种中庸之人是绝对不会吸引来他。李玖就是这般确定。 李玖本来还有些不安的心，在看到柳飞纨的第一眼就沉进肚里，彻底放下心来。 “我看你面色发白，可是强撑？不过也是说对了一点，和那人计较太多真是不值当。” 李玉衡伸手在李玖肩头拍了一下，洗去蔻丹的指尖素白纤细，莹白如玉十指修长。 “没事，不过是满春园里太闷，出来就好多了。” 李玖骑在马上，四下打量周围的摊贩。自从李玉衡远嫁她回府主持中馈，便深居简出起来，很少出门。如今再和李玉衡骑马游街，倒是找到了几分以前鲜衣怒马的感觉。 宵禁取消后夜市越发地热闹，到了晚上也是车水马龙的景象。两人骑马走在街上，旁边都是行走的人流，委屈了两匹跑不开的骏马。 李玖抚了抚马头，身下棕红色的骏马红月喷着响鼻摇头，惹得她哑然失笑。多久没带着红月出去尽情跑跑了，多久没去郊外敬王府的跑马场了！ “阿玖，明天陪我去郊外跑马吧，在王府待了这些天骨头都软了！” 李玖诧异地看她，本想自己提出来的没想到先出口的是李玉衡。想到她在草原日日纵马，如今对着人流繁多的街巷怕是也不舒服。 “好啊，那就去王府上的温泉庄子住几天吧！那里离跑马场近，里面也比旁的地方好些。” 皇城北郊八十里外的温泉庄子，挨着龙盘山的跑马场。这地方本是敬王妃的陪嫁庄子，如今李玖管着，说不得日后李玖出阁也要拿它作陪嫁。她们两人过去也能住两天，看看风景，虽然不是泡温泉的季节，但泡泡总是好的。 已是三月末，龙盘山的风景，想来也能入眼了吧！ 监门卫的众人可是高兴起来，告假数日的上将军慕辞终于回来了。 “上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这是屯营里的普通兵将。 “啊，慕华章，你回来了这事我可就不管了，您来处理吧！” 这是急于甩脱屯营杂务的许鸿，这几日整日处理私下斗殴比武，许鸿可是再不想搭理屯营没皮没脸的兵将，看到归来的慕辞就要撂挑子。 “嗷嗷嗷，头儿你终于回来了！哎呦我屁股好痛啊，头儿快帮我报仇啊！” 这是听到外面动静，知道慕辞回来的娄安。娄安几乎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单衣瘸着腿就往外面跑，看到慕辞嚎了一嗓子就向他身上扑去。奈何身上的伤没好利索，差点儿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被慕辞扶住。 “头儿，您终于回来了！” 娄安热泪盈眶，这几日他在床上憋屈地要命，心里早把澹台明镜骂了个通透。许鸿那人也不如慕辞会安慰人，这会儿看着慕辞，就和被继母压迫的孩子看到了亲娘一般。 “永宁，怎么出来了？身子没好便回屋躺着吧，我从家捎来了消肿化瘀的良药，待会儿送你屋里。” 慕辞面色不改，扶着娄安小臂温言关切，一双温润的眼睛在阳光里微微眯着。娄安感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差抱着慕辞大腿哭一场。 身后的许鸿无奈叹气，对慕辞耸了耸肩，叹息一声把倚在慕辞身上吃豆腐的人硬拉着扶起来。 “别在上将军身边卖可怜了，金吾卫那边不是早就送来药了么。身上的伤早好得七七八八，整日赖在屋里不训练你也好意思……” 娄安面有讪色，不安地揉着下巴。这次受伤虽严重，涂了药休息个两三天便也能好。况且金吾卫那边特地送来了最好的药，娄安的伤早好了。 只是这几天训练辛苦，娄安转了转眼珠，干脆装成伤势未愈，成天躺着床上躲懒。 许鸿前日便听说金吾卫的澹台明镜开始正常轮值，早就猜出了娄安装病，只是懒得揭穿他。如今见他出门，忍不住调侃一下。 “凤羽，就放过永宁吧。这几日辛苦你了，永宁也受了委屈，多休息几天也没什么！” 慕辞伸手拦下了许鸿恨铁不成钢打下去的手，微笑着开口。顺便又把一直藏在自己身后的小孩拉出来，示意他打招呼。 小孩个头不高，仅到慕辞大腿，穿着一身和慕辞颜色一样的锦衣，也不出声，导致刚没人注意到他。小孩出来之后也安静地站着，用湿漉漉的猫眼打量四周，沉默得很。 “头儿，这是哪家孩子啊？” 娄安看着小孩绷着小脸的模样，觉得和慕辞颇有几分相似，忍不出出口问到，却被许鸿一巴掌拍在头顶。 慕辞无奈叹气，手在慕华容头顶摸了几下，柔声劝道。 “阿容，还记得哥哥说得么？和我出来就要说话的，要和其他人打招呼的。打个招呼好不好？” 眼见三卫换值的日子要来了，慕辞不得已回来销假忙碌。许是在家的时候陪慕华容的日子长了，他竟然越来越黏着自己，看他出来也不依不饶地要跟着。 慕辞看着他固执的小脸，想着在屯营里待几天也没什么，说不定还能锻炼一下和旁人相处的能力，就把人带来了。 谁想自打进了宫门慕华容便怯怯地拉起慕辞的衣袖，躲在他身后，怎么哄也哄不出来，更别提给别人介绍一下了。 许鸿半弯下腰，看着那个圆脸猫眼，一脸羞怯的小孩，亲切地笑了笑，想了想又从身上摸出一个红绸系着的铃铛，递给慕华容。 “小公子你好，我叫许鸿，你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个送你好不好？” 慕华容看着那个铃铛眼睛一亮，转头看着慕辞求助。见自己的哥哥并不开口，只点了点头，又无力地转回来，伸手便要去扯那个铃铛。 许鸿怕吓到慕华容赶紧放手，铃铛就这样入了他的手。 慕辞歉意地笑，扶着慕华容的肩膀。 “对不住了，这是我弟弟，言语有点不对，你们别和他计较。” 慕府的小公子，许鸿和娄安都听说过，据说是个哑巴。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哑巴，只是不爱言语。许鸿自然摇头，大度一笑。 “一个铃铛，本来就是送给小公子的。” “哥哥，走！” 慕华容把玩着手里的铃铛，忽然抬头对慕辞说了一句。慕辞在他的总角上摸了一把，对着两人抱歉一笑。 “我先领着我弟弟回我屋子，待会儿找你们。” 说完告辞，牵着慕华容走去自己屋子。上将军虽不必日夜守在屯营房里，但都有自己办公休息的屋子，防止杂务繁忙的时候来回出入耽搁办事。 走了挺远慕辞还能听到许鸿娄安的声音，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嘿，你从哪掏的铃铛，是不是哪个红粉知己送的啊？还拿来讨头儿弟弟的欢心……” “昨日出门买的，本来想今晚捎回去给我小妹的，谁晓得将军弟弟会来……” …… “哥哥，喜欢，他们！” 慕辞蓦然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慕华容，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慕华容摇着手里的铃铛，重复一遍。 “喜欢，他们！” （尼玛学校个老变态周六还让我们补课不给休息更一章泄愤顺便吐槽^=_=^更完去看百合剪辑最近喜欢上掏心这一对了女将军梗什么的不要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