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听明艳说，苏木王子知道你有孕的消息很是高兴，当场赏赐了仆从每人两个金稞子。” 棠朝规制，宫里皇后有喜，最大的赏赐不过才每个宫人一枚银角，苏木这次可是大手笔。苏木此举至少证明了他还是期待这个孩子的，李玉衡在月氏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李玉衡冷哼了一下，像是对此尤其不屑，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最后无意识地拨弄了下李玖的头发算作回应。 “他纵使不想要这个孩子，也断不会在此时显露出不喜。” 李玖被她话里的冷意激得睡意一扫而空，正想追问却被李玉衡捂住嘴巴。李玉衡对她勾唇一笑，黑暗里的双眸熠熠发光。 “不过这个孩子，也不是为了讨他喜欢才出现的！” “玉衡，你……” 李玖皱眉，什么叫不是为了讨他喜欢才出现的。她心头忽然突突地跳起来，李玉衡愈发平静，她就愈发心惊起来。 有些东西，一定不是巧合！ 李玉衡和苏木不和，相敬如宾，在月氏近两年也不曾怀孕。如今跋涉千里来了皇城，为何就有了两月身孕？ 和苏木分居住进敬王府，拒绝苏木探望等等。李玖以为只是玉衡不喜苏木，原来是另有原因么！ “有了这孩子，我怕是暂时走不了了罢！” 李玉衡声音平淡，抬手揉了揉李玖皱起眉头。 李玖抬头对她对视，眼里惊愕一览无余，又觉豁然开朗。有了身孕便不宜长途跋涉，这次使团回去李玉衡定然无法一同回去，要留在皇城安胎生养。等新生的孩子能经受得住长途跋涉时，李玉衡至少能在皇城停留一年半啊！ 只是，李玖又皱起眉头，想起了暗五说的月氏的混乱局势。 “此法虽好，但现在月氏内乱厉害，听说丹珠大王行将就木，四王子与苏木夺权之争愈发激烈，你此时抽身……若苏木败了自是不用回去，万一他胜了，你回去时他做了大王与你离心当如何？” 李玉衡不在意地嗤笑一句，拉着李玖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低声笑了一句。 “不是还有肚子里这个么！” 再加上棠朝公主的身份，苏木纵然与她离心也不会难为她，只会把她供起来讨好。李玉衡有些厌恶地想着，若苏木不再管她倒是更好，她也不愿整日面对着那双略带幽蓝的异族眼眸。 幼时听陆庭笙讲异族入侵的记忆太深刻，李玉衡深深记得陆相说的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玉衡收起过多的思绪，看着呆滞的李玖笑了起来，一扫前几日的烦躁郁闷。 “阿玖，还记得本宫以前说得么？” 李玖不解地回了句“什么”，而是苦苦思索李玉衡以前和她说过哪些关于孩子的话，可只能忆起两人相约一同骑马射箭，一同被梁丘娘子训诫到抽泣的咒骂话语。 李玉衡仿佛陷在回忆里，舒服地躺着望着黑暗的帐顶，轻声回忆。 “本宫曾与你约好，本宫出嫁时有你添妆，你出嫁时本宫也会为你添妆。现在，就等着为你添妆了！” 李玖想起来了。这是她在宫里时被太后打趣，李玉衡和她说下的，当时不只有太后皇后在，慕辞也在一旁等着。 不过一句玩笑话，李玖自己就忘哪里去了，不想李玉衡还记在心里，不远万里费尽心思来为她添妆。 “本宫远嫁时你想相送十里，等你嫁人那日本宫也定送你十里！” 李玖忽然笑出声来。十里和十里哪能一样啊！敬王府与慕府只隔了三条街巷，绕远路也顶多走个十里地，还能把她送到慕辞手里不成。 “恩，睡吧！” 李玖拍着李玉衡不老实的手，笑着说到。这么晚了，可是该歇息了。李玉衡打了个哈欠，点头说好。 次日，宫里的人得了太医院的消息，赏赐一大早便下来了。 圣上赐下的金银玉器，太后嬷嬷送来的安胎婆子和各色药材，承恩殿那边也抬来了不少东西，那管事宫监一脸谄媚地解释皇贵妃近日身体不适，不然就亲自来了。 李玖让杜宇大方地赏了辛苦钱，太后补药留着用，安胎婆子放在李玉衡身边贴身跟着，金银玉器和承恩殿抬来的绸缎珠宝直接扔进库房。 李玉衡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只是对那安胎婆子颇为不耐烦，总想把人送走，嫌弃她总在身边唠叨种种使得使不得。只是不能拂了太后的面子，只能使出种种招数把人支走。 等宫里的人都走干净了，月氏的副使才抬了几抬的东西进来，说是王子得知公主大喜，特送来补药和吃食望公主好好养胎。 杜宇得了李玖授意，对那不阴不阳地客气，请人坐下也不遣侍女去端茶水。副使受了软钉子，又挑不出杜宇的错来，最后生着闷气离开，身后跟来的人更是什么没捞到。 杜宇看了看礼单，写得歪七扭八的字迹辨认出来寒碜地紧，全是皇城普通药铺子里补身子的东西。晓得这礼单送去潋波院也是徒惹李玖的不喜，干脆把礼单给了明艳东西直接抬进库房。 明艳选了李玖心情还好的时候递上礼单，李玖扫一眼就被气笑了。无论怎么算李玉衡都是苏木唯一的阏氏，玉衡有孕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人竟只送了这些来，她放在库房都觉得东西寒碜。 明艳低声问郡主怎么处理，李玖摆了摆手，气不打一处来，说了一句这么好的东西可不敢给三公主用，听说后头月华院的小姐病了，就送去给她补身子吧！ 敬王府最破落的月华院，住着一对母女，敬王以前最受宠的妾室和李玖唯一的庶妹。 敬王妃在的时候，敬王表面和敬王妃恩爱不疑，私下里对一位乐坊出来的月姨娘颇为钟爱，还使月姨娘顺利地生下一位庶女。在皇族里，身份低下的庶子女可不是枝繁叶茂的象征，而是贵胄与贱女苟合的证据。 这位月姨娘以前也是深居简出，颇为老实，李玖幼时对她和那个庶妹也没什么成见。 只是敬王妃逝后，敬王戍边，府里没有了掌事的主子，月姨娘就开始不安分，先是勾结了王府里的前管家造假账，又吵嚷着分家把大份的家产划拉进自己名下。 李玖当时年幼，又在丧母之痛中，压根不晓得如何处理这些事情。还好圣上出现把她和李璟接入宫里，又敲打了动歪心思的姨娘，又示意皇后帮忙把敬王府的乱摊子收拾好才算了结。 月姨娘被皇后重罚，关在月华院不得出来，连带着她本有机会出头的庶女也彻底埋没。 那庶女比李璟大了半月，棠朝民俗女儿本该五岁取名，庶女五岁的时候王府没有主子，母亲又在禁闭，宫里的人也是压根想不起来，到现在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 李玖及笄回府主持中馈，也从未亏待过她们母女。只是那月姨娘如惊弓之鸟一般，整日战战兢兢地护着她那女儿，一边求着李玖一边生怕李玖暗害了她女儿。 那庶女常年不出门，身子骨也弱，动不动就染病，每日喝药。现下入了四月还得裹着袄子。十二岁的姑娘本该相看人家，因了身子和出身的原因搁了下来。 明艳听到月华院就噤了声，安静地退了出去，转身领着潋波院的二等侍女把库房里的东西取出来，又陪了两支银簪，就让她们送去了月华院。 这些糟心事李玖压根没告诉李玉衡，只说月氏苏木使副使送来了补品药材，她让人收起来了，炖了给她每日吃。李玉衡毫不怀疑，还感叹了一句月氏的烤rou好吃。 结果李玖当晚就让厨房备了烤羊rou，撒了孜然胡椒粉，味道十足地好。李玉衡本来食欲不错，咬了一口就发现接受不了那浓重的味道，奔去屋角就对着痰盂吐了出来。 又过了几日，百花开到最灿烂的时候，便临近清明。 清明别称踏青节，未出阁的姑娘都要在花园里荡秋千祛病，求得一年顺遂。若是许了人家的姑娘，未婚夫要在姑娘家里搭一座秋千架子，推着未过门的齐君荡秋千。 慕辞忙过一阵，趁着休沐日，遣管家备了礼，准备好工具，便浩浩荡荡地去了敬王府。 慕辞不是第一次来，搁下礼单，驾轻就熟地随杜宇去了花园，便在花园里的香樟树下搭起秋千。 说是自己搭，实际上带来的工具都是做了半成的东西，只消立起来绑结实就成了。慕辞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便把一架华丽的秋千搭了起来。 杜宇依民俗端来一碗酒水，又命人把周围收拾出来，摆上李玖最爱的花，还记得撒上驱飞虫的药粉。 春日晌间的阳光和暖怡人，慕辞今日只穿了一件缂丝白袍外罩绫纱云纹蝉衣，忙活了许久也不见出汗，只脸色微红了些。 杜宇去了潋波院请李玖过来，推让着慕辞坐在曲水亭歇息。慕辞笑着推脱，在树荫下的秋千旁摇着折扇，执意在这等候。 李玖在潋波院陪着李玉衡，看安胎婆子教她们缝制孩子穿的小衣服，却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阁楼的窗子打开，屋里有清淡的冷香，春风缱绻吹入内室，勾连着内室素绢帷幔层层浮动，让人的心里都莫名明朗起来，忍不住要弯起嘴角。 李玉衡一连唤了好几声，见李玖还只是出神望着窗外，心里恼怒，立时摔了手里的针线箩筐，抬手去拍李玖的胳膊。 “回神了，若是惦记你那花园里的未婚夫热着累着，就把他招到院里来，这样呆怔地想着，人家也看不到……” 李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听到李玉衡的话瞬间红了两颊，掩饰地使帕子捂着脸颊，轻轻摇头。 “我没有……” 她才没有惦记慕辞，她只是在想这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应该选一个日子去郊外跑马。 李玉衡嗤了一声，想今日是不能安安静静地缝衣，挥手遣退了一旁的安胎婆子和侍女。舒服地倚在榻上，李玉衡看身边的李玖，忽然伸脚踢在她的腿弯，使得力气并不大，蜷着脚趾去搔她痒痒。 “别想着了，慕辞来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待会儿就有仆人请你去花园了！不如想些别的事。” “什么事？” 李玖缩着身子躲李玉衡的脚，两个身高修长的一同缩在榻上，原本就不大的贵妃榻更显得窄小。李玖怕外侧的李玉衡不小心摔下去，小心翼翼地躲着她的挑衅。 “昨日听明流说，有好多闺阁千金送来了帖子，邀你踏青茶会。过两天不如陪着本宫去十三公主的茶会看看！” 李玉衡带着说不出意味的笑，一手抚弄着李玖腰间五彩络子的流苏，艳丽的桃花眼流光溢彩，银光点点波光粼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李玖皱起长眉，心里略有不愿，却不知如何回绝。 自从李玉衡远嫁，李玖便在敬王府深居简出，极少接其他小姐郡主的帖子。倒不是不屑与她们为伍，而是李玉衡走后皇城贵女圈子的领头人成了年岁尚小的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乃淑妃所出，五岁得名李玉归。李玉衡长于慈安殿，与她多有不对付，但碍于年岁关系也不好多做计较。奈何玉归心思深重，仗着年纪对两人多有冲撞。 前几日收到李玉归拜帖，李玖便瞒着李玉衡推举了，谁知又收到了她茶会的请帖，明流又是个嘴不严实的，就这样被李玉衡知道了。 若李玉衡真和李玉归撞在一起，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如今李玉衡还有着身子，害喜厉害，李玖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她去的。 “那茶会也没甚好玩，去的人咱们也大多不熟。你若无聊，等我祭拜了母亲，咱们踏青去！” 十三公主的茶会定在清明节当日，而清明前日，李玖是要按照民俗去拜祭敬王妃。 李玖还想在劝几句什么，明艳却低眉敛目走了进来，说是花园秋千架好，邀请郡主前往。李玉衡笑得畅快，忍不住打趣。 “如今你未婚夫来邀，你要是真心劝我，就别去花园留下劝我罢！” 李玖横眉瞪去一眼，说我劝你你就不去了么，若那样我就留下来。李玉衡一挑眉，根本不信她的话，只喊明艳赶快把她拉走。 明艳夹在两人中间，听不得劝不得，看两人争得几乎要踢打起来，赶忙上去拉扯。 因了李玉衡的身子，李玖也不敢闹得太过分。明艳待李玖起身后上前帮她抚平衣上的皱褶，理好长发，又听了李玖吩咐拿了羊绒毯给李玉衡，这才伺候着李玖下楼。 “玉衡，安胎药待会儿熬好了嬷嬷会端来，你记得喝！” 李玖仍是不放心李玉衡，临出门也不忘叮嘱两句。李玉衡躺在榻上懒懒地盖着毯子，捂嘴打着哈欠。 “不用你cao心，那样的药，我怎么舍得不喝呢！” （下午没上课来更新两章晚上还有一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