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马车停在泰阳山下，李玖就着明理的搀扶下车。 入了四月，泰阳山的桃花早已零落，只有繁盛的桃枝。李玖遣车夫在山下茶馆等候，拎着竹篮领着明理上山，径直往那边桃花林走去。 明理伸手准备帮她拿着竹篮，被李玖拒绝。李玖摇头说她自己拿着，见明理一脸无辜，又随手扔给她几样垫布，吩咐她拿好。 两人脚程不慢，只明理常年不出门好奇地左右打量，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就到了桃花林的入口。 一路行来，两人没见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相比另一边香客众多的热闹境况，这边可谓荒凉。明理好奇地问这边怎么这么清净，李玖心情不错地给她解释了一遍。 敬王妃向来喜欢清净，留下遗言不想埋入皇陵，敬王就卖下泰阳山侧面的一片空地，种满桃花把敬王妃墓建在这里，让敬王妃枕着晨钟暮鼓安眠。此事在皇城多有流传，这地方被众人成为“桃林墓”。 这只是世人眼中的，李玖知晓的却是另一种。幼时的记忆不深，她也记得敬王妃死前的光景。药香遮盖了熏香的内室，低咳不止的母亲，被红锦绣被映衬的脸色苍白的母亲，好容易回府一次的父亲。 “王爷，你我之间不过怨偶，妾身死后也不敢扰了王爷……” 脸色阴沉的敬王，满目素白的灵堂，招摇的白幡与燃起的纸钱，阖府的哭泣……像一场无法遗忘的噩梦，在每次的午夜梦回，都让李玖的心骤然疼痛。 “郡主，郡主……” 李玖回神，看着茫然望着自己的明流，勉强露出一抹笑，看得明理陷在在带着哀伤的笑里。 桃林寂静，李玖看向桃林纷乱的桃树，春日的熏风暖阳下桃花林纵没有桃花也是艳丽一片，平白让人的心情松快了三分。 “明理，你守在这里等我，我独自与母亲说几句！” 李玖敏锐地觉得桃林的不同寻常，伸手拦下了想要跟着她的明理。也是她大意，伯父不时会来祭拜母亲，今日逢着寒食节，应是也来了。圣上暗中出来，如今桃林定是被鸮卫暗中控制，自己进去没事，若是明理进去可就是惹了大事。 明理尚不觉危险，抱着垫布的手抬了抬，表示她要进去帮李玖铺垫布，不然郡主跪坐在地上与敬王妃谈心么。 “林嬷嬷说了，要我不离郡主身边，郡主独自进去，若有了什么紧要的事也没人跑腿，多不方便！” 林嬷嬷一直管教着明理，对着新进府的小姑娘严加管教，生怕再出一个吃里扒外的明理来。明理被管得服服帖帖，不敢违背林嬷嬷的吩咐。 而这林中寂静，她不跟去，郡主一人在里面遇到危险可怎么办，回去了林嬷嬷岂不打杀了她。 “郡主，让明理跟着呢，奴婢不乱听您讲话。您自已在里面如果遇到危险，叫人都来不及呀！” 李玖无奈地提着竹篮，不晓得如何不伤这小姑娘心地拒绝明理。想了想，李玖放下篮子摸出怀里的一柄精巧匕首，镶金嵌玉蚀刻着异族花纹，锋刃在阳光下闪着明光。 “遇上危险，难道你一个就能救我于危难之中了？我自幼随羽林卫单臻习武，一个人待会儿也出不了事！你安心等我就是。” 棠朝尚武，皇族也要练习骑射刀剑。李玖这辈的皇族子弟都是跟随单臻习武，虽有些水分只是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明理还是强些的。 怀里的匕首，则是从海上传来，棠朝贵族女子必带的东西，名为“锦袖”，用在危险之时防卫，或者自戕维护自己的贞洁闺誉。 明理从不知大家闺秀如李玖还会剑术，一脸崇敬惊讶地盯着李玖的锦袖剑，直到她收起匕首也没反应过来。 “郡主……” 李玖重新提起竹篮挎着，颇为无奈地一笑，安抚。 “安心在这儿等我，累了就铺了垫子坐下歇息，切记不可随意进了桃林，也莫要旁人进去！” “哦，知道了！” 明理点头应答，心里虽不乐意但也无计可施。主子不许跟着，仆婢总不能任性地撒泼打滚跟着吧。 李玖想了想，又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递去。 “无聊了就清查一下荷包里的东西，我大致半个时辰就能出来！” 桃林幽深，李玖低头钻了进去，辨清方向走向敬王妃墓。春日熏风醉人，李玖的眼尾扫过四周便能看到隐隐的黑影。今上，果然还是来了。 李玖正在出神之际，不防身后一阵风过，掀起被树枝挂得微乱的长发。李玖蓦然回神，就看到立在身后的黑衣锦袍人的衣角。 “谁！” 袍影闪过，一黑衣锦袍人出现单膝跪地，高束的长发拖在地上遮挡面容，身影却有些眼熟。 “暗五？” 李玖袖中握着锦袖剑的手不愿放松，试探地喊了一句。锦袍人起身，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白皙脸庞，阳光下目光沉稳。 “郡主！” 真是暗五！李玖松开了手里的剑任其滑入袖袋，忍不住想把手里的竹篮扔在暗五身上。这时候忽然出现，不是在吓人么！ “你怎么来了？” 这几日无事，李玉衡又在敬王府长居，李玖不欲暴露暗卫就给暗五和另一个暗卫放了长假，让两人随意走动。这几日出门也不见暗五回来，她本以为是跑野了心，谁知会在这里出现骇她一跳。 “我，回了鸮卫，和暗七暗中跟随，郡主出了皇城，不安全！我跟来了，暗七在敬王府！” 鸮卫编制与三卫一营不同，属于见不得光的军队，再重要也不能暴露人前。暗五暗七放了假也不会随意走动，直接去了皇陵年老鸮卫守陵的地方，在那里待了几日。 鸮卫训练后要为主子效命十年，大多的人会死在这十年里，活下来的因为知晓了太多皇家密辛也不会得到自由，只能去皇陵守陵隐居起来，或者入仁堂训练新人。 暗五暗七不太放心李玖安全，轮流去敬王府守着，若李玖出行便远远跟随。这次暗五见她来了郊外就急忙跟来，等到方才李玖一人入内才敢现身，不想吓到了人。 李玖皱眉，暗五暗七一直暗中跟着她。那在庄子里住的那几日也在了，既如此那慕辞如何躲过两人，潜进自己的内室。 “我在别院时，你们也在？” 暗五点头，说是那几日暗七跟随。李玖还想再问些什么，忽然记起这地方不是说话的地方，微微颌首，和暗五一起走去敬王妃墓的地方。 有了暗五落后半步跟随，李玖无比安心，阔步向桃林深处走去。 今日前朝后宫风浪不断，李玖在敬王府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此事牵扯甚广，李瑛李玉衡是迫不得已，李玖跟着看他们频出状况。她若能探听出圣上的意思，或许可以提前想出应对之法。 桃花林中间的空地上，李玖远远地就看到一抹跪坐在墓碑旁的素衣人影，桃林中驻着一匹枣红色马，踢拉着来回走动。 李玖刚要行动，一抹黑衣身影转瞬移动到身前，与她抱拳行礼。 “郡主！” 李玖一眼望去就看到黑衣人一张不见天日的素白脸色，和腰间的木牌，木牌下方刻着细致的水纹。是圣上身边的天字影卫！ 李玖收紧抓着竹篮的手，缓缓回了半礼。一旁的暗五已隐入暗处，这里应是安全的。 “圣上已坐了足个时辰，我们不敢去劝，可否辛苦郡主一趟？” 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了么？李玖蹙眉，心里狠狠敲动，对着那天字影卫一笑。 “好，我去尽力一试，希望可以劝伯父回去！” 她随李玉衡回宫请安，也听太后念叨过圣上身体微恙，只是不曾去请安。如今虽然不冷，但长时间跪坐还是难受，能劝他回去歇息也是好的。 暗卫点头道谢，随后毫无征兆地消失，与出现时一般。李玖整理好衣角袍袖，走向那抹跪坐着的人。 记忆里的伯父严谨肃穆，面上的冷峻比起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坐是站永远腰背挺直，批奏章时也要挺直腰身。 记忆里这样的伯父，李玖凑近了才发现他正疏懒地跪坐着，半边身子倚靠着敬王妃的墓碑，偶尔用一根树枝拨弄一下身边铜盆里烧得差不多的纸钱灰烬。 敬王妃碑前打扫地很干净，铺着厚实的提花暗纹垫布，伯父正跪坐在上面。青石板上放着几样祭品，燃到尾部的香烛摇摇晃晃，烛泪从蜡盏落到地上。 李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圣上却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李玖觉得与往日的不同，小心地停在一边，不知如何言语打破这胶着场面。 自从敬王妃去世，李玖便觉得伯父每次对着母亲墓碑都极尽温柔，那是比父亲眼中的痛苦不一样的温柔神情。她不知当年伯父与母亲有过什么过往，只是好奇伯父这位多情帝王。 站着停了一会儿，李玖掀开竹篮上的素绢，拿出里面的香烛祭品一一摆开，而后沉默着将快要熄灭的香烛换上新的，把自己带来的祭品摆在原有的盘子后，又跪下给母亲磕头。 墓碑上朱砂红色的“敬王妃”几字斑驳剥落地厉害，能看到字迹遮掩下石头的刻痕。圣上穿了一件单薄的月白衣衫，滚着一圈云纹花边。 “小九，你说！你娘是不是，恨我的？” （学校封校三天好难过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