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艳红色的身影捧起怪模怪样的东西，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已过了桃李年纪的美人，梳了一个豆蔻年华少女最偏爱的发髻，风韵犹存的脸上一片沉静，将一身炽烈的艳红生生压下，愈发显得气质温润。

    “早就听说三公主随月氏使团回了皇城，未曾离开，不想今日才记起我，与九郡主一起来看看我！”

    梁丘娘子关注着怀里的乐器，只随口说了一句，见两人不语才抬头扫了她们一眼，这才注意到李玉衡凸出的肚腹，身子僵硬了片刻。

    李玉衡浑不在意梁丘娘子的目光，松了李玖的手行了一礼，还未完全拜下便被梁丘娘子扶起。她也顺从地起身，对着梁丘娘子俏皮一笑。

    “本宫前些日子忙着其他事，就没来拜访师傅，近日得空就约了阿玖一起，师傅还非要说道说道么？”

    李玖在李玉衡身后也跟着盈盈一拜，伸手摸了一把梁丘娘子手里的乐器，桐木做的骨摸起来与琴身类似，那根弦应是常用的琴弦，面上雕着海棠图案。

    梁丘娘子随手把乐器递给李玖，扶着李玉衡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奈何满屋子的乐器架子，实在找不出一处可以坐的地方。梁丘娘子扫视了屋里，搀扶着李玉衡到了一处安放古琴的案前。

    李玖把那古琴挪在地上，梁丘娘子就顺道扶着李玉衡坐在案前。所幸那案子高度合适，李玉衡坐在上面也是不错，就作个凳子坐了。

    “我这地方简陋，就委屈三公主了！”

    李玉衡望着身边的名琴古筝，心道这比宫里的收藏还多，若是称得上简陋的话宫里的乐器坊岂不是堆放垃圾的地方。

    “师傅严重了，能置身于乐器之中，也是玉衡之幸。”

    李玖寻了另外的案子，把琴案筝案上的珍贵琴筝放在地上，又搬了两张案子过来搁着，招呼梁丘娘子坐着。

    梁丘娘子瞧着李玖忙活了半天，对那三架琴筝心疼得紧，然而看着周围实在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只得默许了她的行为，最后三人坐在琴案上歇息。

    李玖依然抱着那类似琵琶的东西，拨弄了几下，也只能拨出几声单调的声音也发不出宫商角徵，最后无奈地放下乐器，郁闷地询问梁丘娘子。

    “师傅，这是什么乐器，我怎的拨不出来其他音？”

    李玖不善乐器，精通的只有凤首箜篌而已，其他只是能拨弄弹一曲而已。虽然如此但也学过不少乐器，看到惯常的乐器就算不精通，拨弄一曲也是能忽悠外行人的。只是这怪模怪样的乐器，真是让她束手无策。

    梁丘娘子轻笑，接过李玖递来的乐器，盘腿坐了一个胡姬弹奏的起手势，横抱了乐器在前，抬眼看着两人。

    “这是我兄长带回来的西域乐器，叫什么我给忘了，说是近年西域远方那边盛行的乐器，刚传来没多久。我也不明白这一根弦怎么奏出曲子，我一直都是当钹鼓用的，也不晓得西域是怎么弄得。”

    李玖见梁丘娘子收了笑容，一手按弦一手拨弄起来，几声单调的声音过后忽然反手拍在弦下的面上，拍击的声音愈发急促，李玖眼睛一亮听出这是一曲常见的胡人乐曲，顿时来了精神认真听着。

    梁丘娘子脸上已浮现出微笑，随着乐曲越发高昂，脸上的笑也堆积起来，原本沉静平凡的五官也倏然生动起来，一身艳红色的舞衣也像是活了起来。

    梁丘娘子的长相在舞娘里并非最出众的，但她凭着高cao的舞技，成了皇宫里的第一舞娘，可见她是个灵秀的人物。梁丘娘子不仅善舞，受家里兄弟影响对乐器也十分精通。

    一曲结束，梁丘娘子顿下身子，瞧着两人沉浸其中的人也不忍心打扰，只把乐器放在一边静静等着。一双灿烂的眸子里满是笑容和满足。

    李玖最先回神，看着梁丘娘子戏谑的目光吐了吐舌头，而后摇了摇李玉衡的小臂把人摇醒，顺道把梁丘娘子愈发精进的奏乐给恭维了一番，直把梁丘娘子夸得遍体舒畅，也好好地问了两人。

    这屋子是梁丘娘子常待的地方，练舞清洁乐器，哪一种做起来都使她觉得心情舒畅。只是现在屋里阴凉，即使入了五月也不好在里面多待，否则寒气侵体就容易染了风寒诸类。梁丘娘子看一眼李玉衡凸起的肚子，愈发觉得不能在此多待，干脆领着两人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李玖本想把琴案放回原位，将地上的琴筝拾起搁好，正准备收拾的时候被梁丘娘子拦住，说没事等你们走了我自个收拾就好，哪敢劳烦九郡主。

    李玉衡在这儿待的也确实冷了，干脆拉着李玖出去，就往梁丘娘子的院子走去。梁丘娘子的院子也是一片江南景致，李玉衡进了院子坐下歇息，喝了一盏茶水才缓解了浑身的冰冷。

    梁丘娘子拉着两人关切了好一番，又捏了李玖的腰背感叹九郡主懒了，这腰身都硬了许多，比及笄前跟着她练舞时也丰腴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李玖及笄回敬王府主持中馈，的确懒散了，平时都是倚在榻上看书处理事情，很少练习舞技，只有偶尔想起才去搁置乐器的屋子坐一坐，随手拨弄一曲半曲，这也算结了。如今被梁丘娘子提起，她才蓦然发觉若长此这般下去，她的舞技真得要荒废了。

    最后李玉衡说了李玖已经议亲的事，梁丘娘子顺意地祝福了她，还送了一架古琴给李玖，说是她说亲的贺礼，等添妆的时候一定再送去更好的添妆。

    李玖接了名贵古琴，抱着偕同李玉衡告辞离开，梁丘娘子依着风俗送了两人几盆花草，就换了衣衫送两人出去。

    李玖回了敬王府就翻出了衣橱最下面的舞衣，换上了浅红的舞衣灯笼裤，束起长发去了搁置乐器的屋子。明艳听了吩咐在屋里铺了软席，就立在一旁看李玖练起以前的舞蹈，忧心地提醒她小心一些。

    这九郡主不过是去了霓裳坊一趟，回来就捡起了荒废许久的舞，也不晓得是不是梁丘娘子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明艳瞧着李玖下腰，骇得急忙上前去扶着她，嘴里嚷着小心。这眼见着就要纳吉，若是郡主扭了腰伤了腿可如何交待？

    李玖被明艳烦的厉害，又因身子太久没有拉伸僵硬许多，下腰下了一半就下不去，她着急的时候却被明艳扶了起来。

    这样可不行，以前跟着梁丘娘子整日被训斥着练舞，身子在师傅手下面团一般柔软地抻过来轴过去，现在却连下腰只能下一半。李玖直接推开了劝阻的明艳，将人赶出屋里，这才静下心来。

    今日受梁丘娘子一番训斥，她才后悔就这么随意地把舞蹈给荒废了，从小学到大练了十几年的东西，哪能那么轻易就扔下了。李玖这才幡然醒悟，决定重新拾起荒废了近两年的舞蹈，以后绝不可丢。

    其实李玖以前也犹豫后，要不要考虑从新拾起舞蹈，只是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随之而来的各种事情打断，反正都深居简出起来，练舞也没人看到，索性不如放下整日在敬王府慵懒散漫地待着，记起来拨弄几下乐器，翻看两本书，累了躺下歇息。

    赶走了明艳，李玖躁动的内心才逐渐沉静下来，而后跪坐在软席上。舞蹈荒废多日，骤然拾起也不是不可，就是要小心些莫要伤了筋骨。

    李玖平静了呼吸，闭上双眼回想梁丘娘子以前教过的呼吸方式，缓慢地起身舒缓四肢，做了几个惯常练舞的拉伸动作，不过是初学者学的动作。等到全身都觉得软下来的时候，李玖才换了较为困难的姿势，继续练着。

    拾起荒废的舞蹈，一定要从头做起缓慢而来，切记焦躁急功近利。

    李玖一天在乐室待到天色昏暗，明艳端了宵夜，顺道掌灯才停了下来，揉着酸痛的腰背四肢，吩咐明艳备下热水洗澡，便要去歇息。今日第一天就练了两个多时辰，李玖想着也够了，等明日再练剩下的几个动作。

    也因为有幼时练舞的基础在，李玖重新拾起也并未吃太多的苦，开始的时候因为不曾练习而受些疼，但习惯了后也就觉得无事。

    明艳看她出了一身的汗，心疼地拿了帕子来擦，使着倒水的粗使婆子去准备药油，预备等李玖沐浴后帮她揉一下关节，免得明日起身浑身酸痛。

    林嬷嬷见李玖的模样，也忍不住想要劝几句，都这时候了怎么又要费心练什么舞蹈，以她看来不如把女红什么的好好学学，进了慕府也不担心被难为。

    一旁的静姑姑听到了她的絮语，拉着她出了内室拍了一下，九郡主能找些事做就是好的，总比成日赖在床榻上歇息看书得好啊。林嬷嬷一想也是，近日忙得厉害她们也不一定能把李玖照看齐全，李玖自己找些事做也是好的，遂不再多言。

    李玖累得很了，对着半桌子的糕点也提不起什么食欲，最后什么也没用就遣明艳把东西撤下去，明艳怎么劝也不理，自己去了屏风后脱衣服沐浴。

    明艳无法，把东西收下去，担心李玖夜晚饿了就在小茶房的炉子里热了清粥，想着李玖若是饿了也能用一些。等她弄完这些再去看李玖时，发现她在浴桶香汤里已经昏昏欲睡。这若是睡着，明日醒来就该往宫里递牌子请太医了。明艳无奈地把李玖唤醒，往香汤里添了祛乏的香精，草草地帮她洗去一身汗水就叫她起来。

    李玖许久未练舞，此时真是累着了，不然也不会失了食欲昏昏欲睡。沐浴后长发都不想擦干，这样就要往床上躺下歇息，幸好明艳怕不擦干头发惹她头疼，才免去她明日难受。

    等到明艳用布巾把那长发擦得半干，去看李玖发现她已经伏在床上，侧着头沉沉睡去。明艳无奈地叹气，从怀里摸出招来的药酒，涂在手心帮李玖按摩腿部关节和胳膊，最后又扯了里面的薄被替李玖盖上，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样打扰她李玖也没睡醒。

    看来重新练舞也有些好处，至少她已经很久没见李玖睡得这般香甜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