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恕难从命
夜色深浓，漆黑如墨，客栈房间内却灯火通明，几个人心急如焚地注视着床榻上脸色泛着青黑的男子，时不时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焦急无奈。 有人推门进来，站在床榻边上的陆晓姝回头去看，便见走进来的唐小川丧气地摇摇头，叹道：“叶师姐身法太快，我追到青街，人就已经没影了。” “她分明就是见东窗事发提前跑了！”陆晓姝咬了咬嘴唇。 唐小川眉毛一挑，想要争辩，被秦弈一拽衣袖，便生生忍住了。 心下苦笑，这位大小姐向来这个脾气，固执任性，自己便是与她争论也改变不了她什么想法，还是叶爻说得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种事情，原不是靠嘴去说的。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燕洛廷的伤势。 床榻上的男子剑眉紧锁，薄唇干裂，俊颜上有浅浅的青黑之色，看得人心中一揪。陆晓姝眼眶微红，顾不得其他，怔怔握着燕洛廷的手，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眶里的泪珠落下来。 这个她从小最仰慕的师兄，她从出生开始就知道他与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jiejie有婚约，然而，朝夕相处，年少的感情总是那么莫名而任性，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对他产生好感。 她知道自己骄纵、任性，他或许是不喜的。可内心骄傲的她宁可他觉得自己是任性，也不愿在人前伪装自己，她更希望，他认识的是一个真实的自己。 不矫饰，不做作。 她是爱耍大小姐脾气，不懂得谦让，更不会像一些人那样左右逢源，照顾他人感受，可她固执地认为，爱就是爱，不需要向任何人掩饰自己的情感，高兴时可以热烈如火，不讨喜时亦是纯粹如冰。 如果叶爻不出现该多好，她可以慢慢等，等这个男人发现自己的好。 然而生活永远不是自己所想象的样子，这世间无数的爱而不得。 她望着昏迷的燕洛廷，怔怔出神，突然听到窗外有风声一响，还不等她有所反应，便有破空声入耳，唐小川和秦弈显然也感觉到，剑光已出鞘。 室内灯火忽然熄灭！ 紧接着陆晓姝被一股内力震开，生生偏离了燕洛廷的床榻，窗幔悠悠一荡，与此同时秦弈的剑如电刺向床榻边那道人影。 有人低低笑了一声，宽大衣袖轻拂，风声一响，房间内再次变得灯火通明。 三人看清来人顿时面色一变，握紧了剑柄就要出手，陆晓姝已经要冲过去。 一柄寒光四射的冷剑已经对准了她咽喉，那人笑吟吟道：“别动，这位姑娘，你心上人此刻命在我手里，可千万看准了再出剑。” 他淡淡一眼掠过来，另一手修长手指闲闲按在燕洛廷腕脉上，整个身子懒懒倚着床边，神情狡黠。 陆晓姝身子顿时僵住。 秦弈怒目而视，唐小川一脸古怪的苦笑，陆晓姝神情微微惊慌，不怎么在意自己喉间冷剑，却只是紧张地盯着那人的手指。 莹润如玉的指尖轻轻巧巧扣在燕洛廷腕脉上，只要稍稍一用力，燕洛廷就会命绝。 “左相大人，你想怎么样？”最先开口的还是陆晓姝。 “嗯……你说呢？”他悠悠然抬眸，语气暧昧，艳光照人的容颜上笑意风流，冰凉的剑尖微微抵上陆晓姝下颌的肌肤，温柔地摩挲着。 陆晓姝身子微微一颤，闭紧了眼，居然咬牙说了一句：“只要你不伤害燕师兄。” 顾西陌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片刻后剑尖一撤，低笑：“姑娘想多了，在下对你没兴趣。” 陆晓姝一时羞愤交加，恨恨瞪着眼前男子艳美的面庞，她越是羞愤，他笑意越深，语气却微凉：“你是叶爻的亲meimei，我不会对你动手，但也提醒你，要诋毁她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 她身子一阵剧烈颤抖，咬牙道：“她自己做的好事，还不许我说吗？” “你这性子，倒是烈得很，呵……”他忽然一倾身，手指闪电般扣住了陆晓姝的下巴，一枚红色药丸滑入她口中。 她惊惧地睁大眼，顾西陌声音温柔而蛊惑：“乖，咽下去。”墨眸中惑人光芒一闪，陆晓姝身子顿时一僵，木然将药丸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的什么？”她颤声问。 “也没什么，不过是能穿肠烂肚的药而已。”他笑吟吟答。 陆晓姝脸色一白。 “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姑娘以后谨言慎行，不要随意说一些不该说的，叶爻不愿与你计较，不代表我不会。你若真的伤到她，她不忍做的，我替她来。”他温柔地附在她耳边低语，轻轻一笑，姿态旖旎。 陆晓姝顿时不敢说一个字，她知道眼前男子行事狠绝，说到就绝对能做到。 顾西陌忽然看向一直不知说什么好的唐小川，笑道：“那位唐兄，这儿我只信得过你，帮我准备几块干净的包扎布来，最好再备上点上好的金疮药。” 他眸光一瞥躺在那里的燕洛廷，手中长剑灵巧一转，挑眉笑道：“最好别想着算计我，那是要给你们燕师兄用的。” 唐小川不敢问他为什么说只相信自己，在秦弈的怒视下苦着脸飞速去拿东西了。 对满屋子的敌视目光视若无睹，顾西陌随意地坐在燕洛廷床榻边，唐小川很快拿来了金疮药和包扎布，放在了圆桌上。 “有劳唐兄。”他淡淡说着，抬起燕洛廷的手，在众人紧张注视下，长剑在自己手腕上猛地一划！ 白皙肌肤上鲜红的血顿时如泉涌出，众人都是脸色一变，那男子却依旧轻轻勾着唇角，从容不迫握剑，又是一划，这次划在燕洛廷手腕上。 “你做什么？”秦弈惊怒开口，便要一掌打过去，被唐小川伸手拦住，焦急道：“不可，顾相这是在救他！” 被真气灌注的长剑冷光逼人，众人屏息注视着血液源源不断从顾西陌手腕上流到燕洛廷手腕上，听得他轻声道：“原本可以有其他的方法，只是之前弄错了解药，耽搁了最佳时间。现在只能从血脉注入了。” 众人呆呆望着他，一时无言。 “我今天来的事，不要告诉叶爻。”半晌，他突然开口，声音透着些许疲倦。 如让她知道自己的血就是解药，她必然为此难过自责。 而如果不救燕洛廷……她只怕更加痛苦吧。 满室弥漫着淡淡的幽魅冷香，混合在血腥气里，他容颜越发雪一般的苍白，水色薄唇抿作一线，漆黑的眼眸只注视着那不断流动的鲜血。 就在众人觉得这夜无比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之时，燕洛廷脸上的青黑之气逐渐褪去了。 “替他包扎。”他忽然淡淡开口，说完站起身，简单在手腕上包扎了一番，便向外走去。 陆晓姝呆呆看了看顾西陌背影，又看了看躺在那里的燕洛廷，软倒在座位上。 唐小川和秦弈都悄悄松了口气。 而此时的叶爻，还在和上官灵谈话。 “公主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便是，叶爻必当尽力。”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俏皮灵动的小公主，叶爻心中暗暗焦灼。 皇家的御花园景色甚好，她也无心欣赏。 她才不管上官灵提的要求是否棘手，现在只担心燕洛廷的伤势，解药到现在还未到手。 上官灵笑嘻嘻道：“如果我让你带我出宫呢？” “公主殿下想出宫岂不是轻而易举？”叶爻无奈扶额。 上官灵烦躁地踢了踢身边的草丛，秀眉微蹙：“是父皇给我订了一桩亲事，想要我嫁到苍云国去，可我……”她说到一半，咬了咬红唇，有些别扭地偏过头，闷声道，“总之我不想嫁过去。” “苍云国……”叶爻突然嘴角一抽。 这丫头说的该不会是晁怀烈吧？ 她试探地问：“公主殿下已经见过对方了？怎知自己不喜？” 上官灵突然沉默了，脸颊上泛起一丝潮红，神情间透出几分少女情态。 叶爻顿时了然。 这倔强丫头，喜欢谁不好，偏瞧上了那艳丽带毒的。想来终究是少女心性，单看见那位皮囊艳，不知其心黑。她一时尴尬，下意识打圆场：“天涯何处无芳草，公主殿下，据臣所知，苍云国那位年轻国君也是人中龙凤，和公主很般配呢。” 说起来这桩婚事，晁怀烈那位亲娘太后提出来时，还是自己首先赞成的，不禁有些心虚。 上官灵突然道：“我不管，反正听说过些日子他会来帝京提亲，我可一定要躲开他，才不要嫁给他。” 叶爻心里替晁怀烈默哀了一把。 “那公主的意思是……” “你不是御央军副统领吗？带护卫进出宫门应该没问题吧？把我趁早带出宫，越远越好，我要逃婚！”少女脸上满满的决然。 叶爻满脸黑线。 她张了张口试图提醒眼前这丫头私自拐带公主出逃是欺君大罪，会抄满门的，上官灵忽然转头笑眯眯道：“你不愿意啊？也可以，我这就进去告诉父皇，我今天是在哪里发现你的，我觉得，那一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甚是喜闻乐见。” 叶爻心说，这哪里是公主，分明就是无赖。 再次为晁怀烈默哀了一把…… “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上官灵眨眨眼。 叶爻正色道：“公主殿下，你可要想好，出了宫我们就无法完全保障你的安全，若真有三长两短，可不是微臣担负得起。” 上官灵急了，皱眉道：“你怎么那么啰嗦？” 叶爻摇了摇头，道：“若有闪失，整个御央军都会遭难，恕难从命。”说着她对上官灵一拱手。 公主一跺脚，恨恨道：“你可别怪我去揭发你！” 叶爻淡淡一笑：“公主尽管去，在下并未做任何出格之事，问心无愧。”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把上官灵生生噎住了。 半晌，倔强的小公主哼了一声，嘴角动了动，又默然，片刻后咬牙道：“不许告诉别人我想偷着出宫……” “那是自然。”叶爻温柔一笑。 上官灵撇撇嘴，颇有些不甘心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