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从通州出来经过晋城、石庄两地便可直入京城，秦钊却驾车去往与之半分不及的鹤城，让人不解。 疏影连着数日未理他，路敬淳不时看她一眼，目光深邃而意味不明，她心里直泛痒，想问他去鹤城做什么，可为着心里的那点倔强，忍得很是辛苦。 “秦钊到了前面集市上买些果子吃，天气这般热，成日饮水着实无味。” 秦钊低低应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可到鹤城，便是停下来歇上半天也无妨。 “我听闻鹤城有座宝寺极为灵验，寺中方丈彗星大师更是个博古通今的高人，常有天南海北之人前来拜佛解惑，不知可真是如此？”谢唯话中无不是向往，若真有这般神，他定是要拜一拜问问今后人生能否过得顺遂安然？ 疏影听罢，冷哼一声：“不过是哄骗那些无知世人罢了，有些人烧了一辈子的香拜了一辈子的佛依旧未得到神灵半点保佑，照样躲不过一死。求天求地倒不如多求求自己，若能早些发现异样便不会去走冤枉路了。” 路敬淳正倚榻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不悦轻斥：“你不信便不信，何以对他人恶言揣测？这种话就此打住，我等面前无他，可保不齐寺中的善男信女不会因此痛打与你。” 疏影不屑地撇撇嘴，小声嘟囔：“我且看看他有何能耐。” 人声渐渐沸腾，小贩叫卖声抑扬顿挫，疏影忍不住挑帘望出去，与旁的地方并无不同，她却是爱看，只因为心里极为羡慕这般自在有人味儿的生活。 秦钊将马车停在空旷处，自己去集市上挑果子去了，很快高大的身影便隐入人群中。 疏影此时穿着寻常妇人穿戴的褐色粗布衣裙，一头如瀑墨发挽了个髻以一根粗鄙木簪束起，却依旧难掩她的风华。 “时候尚早，我想下去走走。” 路敬淳依旧闭目养神：“过时不候。” 他的嗓音徐缓低沉，虽然好听却也凉薄，犹如一根刺卡在喉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疏影瞪了他一眼，闷闷地不在说话。 秦钊做任何事都很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很受路敬淳器重，当季的果子都买了些，枇杷、樱桃显然是今儿才摘下来的，品相瞧着不错。他全部送进车厢里，路敬淳摇头让他和谢唯也拿着吃，秦钊也不推拒拿了几个便放下帘子。 路敬淳见她还头朝着外面，失笑道：“不是念了一路口干无味？这会儿买来了怎么又端起架子了？因为我方才数落了你两句？” 她其实馋得很，眼前这些果子看着就甜，想吃……终归还是敌不过心里的惦念，转过头来，拿起颗饱满个大，色泽鲜艳的樱桃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送入口中，汁水在口中弥漫，甜中带着微软，勾出更多的口水。 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应该是她展露女儿家姿态最多的日子。小时候忙于学习各种生存学识，再大后又以男子身份游走在权利与帝王间，差点就要忘却自己可以不用做支撑天地的巨柱，也可以依着自己的好姿容去亲近心爱之人，撒娇、羞怯、温言软语皆是她独有的情意。可惜，这些娇娇女儿家的规矩太过繁复，她特地学了许多千娇百媚的动作，以求让他看到自己时能生出顾盼生辉，惊为天人之感，谁知，不过是她想多了而已。 如今在他面前，她竟然将面子里子都丢得差不多了。 路敬淳坐在一边看着她像个兔子一般快速的将樱桃放于口中，眯着眼嚼一阵吐出个小核来，再醒过神时已经到了山下。 要去往寺中只有这一条乱石铺起来的台阶可走，一眼望去看不到头，虽难爬却依旧挡不住人们的一心向上的赤诚之心，蹒跚老者走一走歇一歇，也甚是执着。 大抵是经过艰难困苦更能显出自己的诚意，一路看到遇到之人无不面色凝重，心怀虔诚。 爬山终究是个力气活，明明就快要到了，两腿酸软，脚下更似负了重石极为费力。自从到了巫叙鲜少有动力气的时候，长此以往人也变得懒惰了。 他们才上山就有一位小师傅站在一边，恭迎道：“师父知晓将军今日到寺，特命小僧在此等候，这边请。” 此时以至午后，路敬淳随着小师傅去往大殿后的院子，掩映在参天古树下越发寂静与森然。 一圈木片围起来的小田地里种着些不知名的花，一小朵一小朵的挨在一起，清秀婉丽。 “师父说名花太过娇贵，倒不如这些山间自生的野花，坚强又极具求生力。” 彗星大师住在依山而建的小院子里，一棵枣树长得正茂盛，在它旁边有一小株绿枝破土而出，倒像是依山而生。 路敬淳上前双手合十，称呼道：“彗星大师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彗星大师还礼，眉目慈善，声音低雅如风：“确实许久不见了，上一次见还是你陪着路夫人来的。” “家母已经故去，我知她想再来拜拜菩萨，只是身体不好无法成行，我又在外奔波，终成遗憾。” 彗星大师点头：“她亦不过是心有执念放不下而已……”突然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疏影，攒眉道：“这位姑娘是……” 路敬淳轻笑：“机缘巧合下认识的朋友罢了。” “姑娘身上戾气过重，血腥味极浓。” 疏影不以为然道：“为了自保确实取过几个人的性命，说来路将军的罪孽当比我重的多。” 彗星大师摇头轻叹：“非也。天下事有为公为私，姑娘心中亦有心魔……罢了，若姑娘信得过贫僧，贫僧愿帮姑娘开解。” 路敬淳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疏影冷哼一声：“不必，多谢大师好意。我向来只看眼前，往后之事往后再说。”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开解她放下仇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事，她从来不信。她停手，别人能停手吗？ 路敬淳看着石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总觉得何处不对，她还有什么事在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