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旧时
世界又恢复了光明，那片巨大的乌云已经移向远方。年轻人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黑翼风使族人。如果那是军队，绝对可以击碎一个王朝。 慈姿的白色羽翼出现在了阳光下，竟仿佛阳光也昏暗了许多。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洁白，甚至是比白雪还要纯正的白。她轻轻的扇动着羽翼，祥和的光笼罩在她的周围。她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几个人，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她虽然已经懂得张开口，也不会像弟弟一样死掉，也知道每一个字的音调，每一句话的用处，但她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有一对羽翼，洁白到让一切白色都羞愧的羽翼。 她扑扇着羽翼飞到了空中，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色在空中划过。那是黑翼飞去的方向，也正是齐藤林所在的方向。 白雪凝聚成的双翼散发着阵阵寒气，它们每扇动一次仿佛就有雪花落下。依雪飞上了天空，羽翼上缠绕着洁白轻盈的白雪，美丽的就像是一个精灵，一个雪精灵。奉华与奉锦也都飞上了天空。 天空里飘下了几片雪花，羽毛状的雪花，它们纷纷扬扬的落下，而他们的主人却一闪而过，风一般的划开天空。留下一道寒冷的白，仿佛已与白云融为一体，一起点缀着湛蓝色的天空。 慈姿在天空中，努力的寻找着那间石屋。但无论怎样努力，九州崖边却依然空空如也。绿色的齐藤林庞大无比的落在金黄色与红色之间，就如一块翡翠般光彩夺目。 无数黑风使族人在空中挽起了弓箭，箭头散发着阴冷的光。他们停留在了齐藤林上方，并没有放箭，也没有落下，就那样挽着弓悬在空中，每一张俊美的脸上都是紧张的表情。有些面容还很稚嫩，也许昨夜还在母亲的怀抱里，今天就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拿着能够夺人性命的武器。 慈姿落到了林子中，齐藤林远比她记忆中的宏伟。林子的中间有一个巨型的高台。青色的高台旁是巨大的广场，四座御风使的巨型雕像座落在高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十二棵盛央木把巨大的广场分成了十二份。 十二面色彩图案各异的巨旗在盛央木的顶端猎猎作响。 依雪与奉氏兄弟也落到了林中。他们从各色的旗帜中看到了代表他们雪翼的“冷山飘雪旗”。底色浅蓝主色为白的旗帜后面，站着他们的族人，那里密密麻麻的雪翼，是他们所想象不出的强盛。 雪翼居住在冷羽山的覆雪城中。由坚冰建造的城墙外是数量庞大的寒封枝。如冰雕般的植物紧紧的围绕着覆雪城，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宏大壮观。只是城中却是空旷的，空阔的街道，空阔的广场，还有空阔的宫殿。那里寒冷的就像是一座坟墓。覆雪城的空阔来自于族人的稀少，雪翼是当今数量最为稀少的风使族人。但当依雪与奉氏兄弟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便不难想象出昔日覆雪城的繁华。 不但飘雪旗后面站着密密麻麻的风使族人，其余九面巨旗后方也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黑色的“黑羽蛟龙旗”后面空无一人。另外有一面“残羽旗”，后面也只有寥寥数人。但无论人多人少，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冲着一个地方——高台。 慈姿从记忆中拉出了一个词，“风尽”，那应该是高台的名字。 “有风无尽，风有尽时”。 风使族人对风的崇拜体现在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聚族有御风祭，少年有扬风日，情侣有伴风游，老人有随风期…… 也许他们面前的便是御风祭，是不分天为与地为的御风祭，是未详所谓的“最后的”御风祭。 风尽台上跪拜着十一个衣着华贵面貌威严的老人。他们对着台子中间风神的雕像进行三跪九叩之礼，态度极其虔诚。 主持典礼的大祭司身着苍穹引星袍与十个侍童戴着刻满星辰的面具在风神雕像前跳着古老的舞蹈。司礼古乐缓缓响起，各位老人站起身子，其中一位老者走出人群站在众人之前，挥手大呼：“承风隆运，御风万载……” “那是藤王朝最伟大的风帝……他彻底击败了贤朝国与尚义国的人族联军……令每一个风使族同胞都能够昂首走在人族的王城之上……使‘风使族为卑贱之民，永世为人族奴隶’的人族宣言成为泡影……伟大承庆帝……慈未远……” 未详突然凭空出现在了慈姿的身边，伸着手指着风尽台上的那个正在说话的中年风使族人。脸上依旧是那种微笑，但多了一分骄傲与自豪。他身上穿的正是苍穹引星袍。 “各族融洽，繁荣昌盛，承风隆运，御风万载……这才是我们的御风祭……舍妻弄权……压迫族人……勾心斗角……那已不是御风祭……” 慈姿抬着头看着未详的脸，眼睛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这是他与未详第三次这么近的站在一起，第一次她还在襁褓中，第二次是那个雪夜，这是第三次。 突然一个躯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空中落下，重重的砸在风尽台上，白色羽翼渐渐融化，红色的血液浸湿了绿色的台子，显出一种暗暗的红色。 整个人群中突然安静了一刻，所有人都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所震呆。庄严神圣的御风祭，第一次染上了血色。 “这是新御风祭的开始，是御风祭中的第一抹血色。” 未详并没有惊奇，也许他已经不会惊奇。对于一个已被岁月忽视的老人来说，的确没有什么是值得惊讶的。但慈姿和依雪等人不同，他们还是孩子，是刚刚要正式接触岁月的人。慈姿难以置信的睁大着双眼。此时，又一个躯体从天空坠下，落在台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慈姿仿佛能够听到那个人骨骼碎裂的声音。 翼卫军着皮甲的身影出现在了尽风台上，他们高举着盾牌遮挡着从天而降的箭矢，掩护着风帝与各位领主离开。 台子上的侍童多半已经躺在了地上，身上插着黑色的箭矢。大祭司挥手摘去了脸上的面具，扔到了一边，黑白二色的羽翼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跃空而起，挥手便是一个寒冷的冰柱刺向天空。 黑色的羽翼占据了齐藤林的上方，黑暗暗的一片，就像是死神的云彩。 十几个僵硬的躯体从天空坠下，落在人群中，鲜血早已染红了他们的衣衫。 “狼子野心……”未详的笑容更加强烈，甚至已经发出了声音。他凌空跃起，异色的双翼散发着绝望与祥和。他挥舞着翅膀离开了齐藤林，洞穿了那层乌云。他离去的身影与那大祭司一样，都充满着嗜血的怒气。 鲜血从天空泼下，就像是夏日里的大雨。血液染红了每一个人的衣衫。齐藤林被罩衫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中。 无数的箭矢与火焰交织，无数躯体从高空坠落。 九州崖的天空挂上了血色的夕阳，片刻过后天空黑了下去，碧绿色的齐藤林中惨叫声依然没有断绝。 黑色的羽毛，白色的羽毛如雪片一般落下，消失。 慈姿看到一支黑色的箭迎面而来，吓的出了一声冷汗。她一纵身躲过了一箭，惊魂未定，一个火球又向她飞来，但她却没有感觉到火球应该带来的炎热。但是她还是没有掉以轻心，顺手从指尖射出四片羽毛，羽毛洞穿了火球，却并没有挡住火球的来势。眼看那火球就要射向自己，她不由惊叫了一声，火球已从她身体穿过，打在身后那个族人的身上。只见他个年轻的风使族人在火焰中尖叫，脸庞渐渐扭曲，瞬间变化成了灰烬。 依雪痛苦的看到一个一个雪翼扬起雪般晶莹的羽翼，却又一个一个染满鲜血落回地面。冷山飘雪旗悠悠扬扬的从巨木上落下，盖住了那些奋力挣扎却又无能为力的躯体。 奉锦茫然的看着周围的景象，身体不住的颤抖。奉华紧皱着眉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好像有一滴血正落在他的嘴里，又咸又涩，他忍不住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他弓下身子用手指拨弄着喉咙，一低头看到的尽是族人死灰般的脸庞和已被鲜血染红的青草。 绿色的藤蔓从天空落下，如一条条死去的巨蛇。这就是御风祭？最后的御风祭。 慈姿飞到了空中，她穿过密密麻麻的箭矢来到了齐藤林的上方，那里是黑白两色飞舞坠落的身影。那些洁白的羽翼已经被同族的鲜血染红，但他们依然奋力的抵抗着。黑色翼，绝望的色彩。是他们带来了这些杀戮。 没有了箭矢的风使族人们相互扭打在一起，羽翼交织着在空中旋转，黑色与白色相溶在夜空里。 翼卫军染满血的长剑，已经变的不那么锋利。残破的皮甲下露出裂开的rou，白色的骨头在那粉红色的rou中阴森可怕。 火球和冰霜的色彩映亮了夜空，慈姿突然觉得每个人的眼中都含着泪水。未详高高在上的身躯，静止在夜风中。他的脸上还有笑容，只是笑容不停的跳跃，渐渐的被眼泪覆盖。 “这就是我们的族人。” 未详的脸隐没在了夜色里，没有人能够看到他此刻的表情，甚至是离他不远的慈姿，也觉得那张脸突然模糊了，就像是隔着窗纸看着一张熟悉的脸。一切表情都是自己的想象。 “距离人翼第二次大战的胜利只有一个月，死去族人的尸体在绝风崖还没有腐朽，一波新的死亡却再次来临。哈哈哈。各族白翼死伤五万七千三百人，黑翼折损一万三千六百人，翼卫军全体阵亡，雪翼接近灭族。风使族十三族中诸多已名存实亡，只剩下七大部族——雪、苍风、青凿、齐藤、无羽、凤彩，当然还有……墨。” 奉华在大殿中突然睁开了眼睛，惊讶的看着未详。未详依然低着头，依然微笑着。那种笑即便别人看不到，但也能够刻在每个人的脑袋里。 慈姿的眉头轻轻的动了动也把目光投向了未详。 “这就是御风祭，最后的御风祭！” 未详站起了身子，背负着双手，一步一步走到了奉华与奉锦身边。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又开口说道，“不要想着通过御风祭去振兴雪翼……要去想怎样才能终止风使族人之间的杀戮……” 他说完这句话，就从奉华与奉锦的身边走过，脚步轻盈，像是随时都可以飞起来似的。身上那间古老厚重的苍穹引星袍在绿色光芒的映照下，仿佛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着光。他没有撑开世间独一无二的异色双翼，而是用脚步一点一点感受着各种草类的柔软。 大殿中每个人的目光都没能从他的身上离开，直到他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也许世上本就是有一些人会有这样的魔力，能够不动神色的吸引住别人的目光，无疑未详大师就是这类人。 风静静的吹起他的长发，碧绿色的光笼罩着霜白色如玉般晶莹。他抬起头看着齐藤林的顶端，无数条藤蔓在空中垂下，在风中轻轻的摆动。那些藤蔓所在的大树上，有许多依树搭建的木屋，木屋也是绿色的，许多白色的影子在那些木屋间飞进飞出，看上去每一个风使族人都是那么的轻盈自在。 但就是这样同一个地方，在数百年前却是血的海洋。那是他一生都不远提起的伤痛，但却在今天告诉了那些年轻人。他认为如果有一些人能够停止同族间的杀戮，一定是那些年轻人，毕竟自己已经太老了，面容如何年轻，却终有抵不过岁月的那一天。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御风祭会变成古老的、团结有爱的御风祭，只不过那样美好的一天，究竟是十年，还是一百年，他无从知晓。他预言不到那些结果，只看了一种希望，但他坚信只有努力才能让希望成为好的结果。 一阵风从他身边吹过，却仿佛永远吹不起他身上那件古老的苍穹引星袍。 “未详爷爷。”随着少女甜美的声音，一对洁白的羽翼出现在了未详的身后。少女轻盈的落到了草地上，收起了流光溢彩的羽翼，扬起美丽的脸看着面前的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