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思农
数日修整,于志龙忙的脚不沾地,每日除了巡阅各部cao练战果,还要与赵石,明雄、吴四德、纪献诚等诸将总结cao练心得,结合作战体验不断加以改进。方学则是专门负责记录总结内容,形成条文,经于志龙审阅后,将好的经验颁发各部施行。 夜间于志龙则时常在各部营内检查作息,值岗、巡逻的状况。 将士们每日cao练甚为劳累,于志龙特要求安排高尚的辎重营早晚烧好热水,以备将士洗刷。至于在cao练考核末等的各部,自然是给他们打下手,同时还要负责清理各部的尿粪马桶,往往是最后才能躺下歇息。 期间,益都来专使洽谈,感谢顺天军归还元军阵亡将士尸首,后协商派来数队车马将其依次运回益都安葬。 双方的探马在南北两个方向频频交锋,彼此互有损伤;河岸两侧双方均设无数高塔,瞭望敌情。对岸的元军步卒已明显大增,旗号愈来愈多,估计是知道诱敌之计已经泄露,故不再隐藏实力。但是唐兀卫一部后来再无发现,应是调回了益都修整。 农桑之事初见眉目,谢林、程世林早出晚归,亲自带着衙差组织人力集中开垦田地,疏通沟渠,挖塘,追肥等。靖安军辖区已经编组了数百小社,又组建十七八个大社,令当地良绅或耆老为首,集中本社人力和牛马,以便耕作军田等,可惜青壮少,牲畜之力不足,这效率未免低了些。即便如此,结社而耕的效率仍是远远超过一家一户单干。 益都方向每日都有数百老弱饥民被驱赶而至,但是自小道和山径偷偷过来投附的人也渐渐络绎不绝,后来更有成群结队之势,其中不乏青壮之人。元军四处捕捉,甚至斩杀示众,仍不能止。 田烈收到孔英之信,回信称一切安好,家人勿忧,并简述当日战事,详述今日之景,嘱咐妻女暂时安居他处,待局势明朗后再做定夺。 因为军务政务互有牵扯,于志龙与方学、谢林、程世林、田烈几乎每日一聚,商议来日之事,并不时入城禀告刘正风。 于志龙每日能连续安稳歇息三个时辰,就是幸事。没几日,于志龙就眼窝深陷,眼球出现血丝,感觉疲乏尤甚于当日血战!好在军内有赵石、纪献诚、高尚等为他分担了大量军内诸事,于志龙才能够集中精力处理总体规划之事。 谢林本是儒学入仕,论才学,论治政经验,算的上是学富五车,经验老道,更难得的是谢行事不拘泥迂腐。于志龙每有所想,一时无措时,多是谢林因地制宜,献计纳策。 赞叹之余,于志龙特地安排方学跟着谢林做事,既是对谢林的信任,也有栽培方学之意。 经过这些日子的交往,方学对谢林的能力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愿以师礼侍之。谢林坚辞,只愿以同僚之礼相待。 谢林的主簿程世林怪之,曾私下里问询谢林,不明自己的旧上司何以如此? 谢林见左右无人,轻声道:“飞将军仁义,待林光明磊落,诸事放权,用而不疑,倚重甚多。吾观将军行事,乃大丈夫所为,有鼎新天下之气象,林能遇将军,幸甚至哉!此生唯有披肝沥胆,鞠躬尽瘁而已。只是林毕竟出身伪元,又是因城陷而被迫半路从主,并非主动投靠,故此未必能够令诸将真心服膺,此其一。二来,方学虽为后进,但敏而好学,任劳任怨,乃是将军栽培之人,将军令其从于我,名为辅佐,实为磨练,这亦是对林极大信重,安敢不尽心竭力?方主簿与穆校尉皆因将军所救,对将军的忠诚毋庸置疑,且方君明书知术,诚笃待人,前途必不可限量。今日修好他,足当后日之援!” 程世林疑道:“果如君言,收方君为弟子岂不是好?” “将军虽少壮,然自律甚严,不好财货奢靡,不惑女色,自入城以来,未闻其有惑于声色犬马之事,平素也是多居于军营。听将军亲卫道,将军暇时,多是翻阅史书典籍,夜读不辍。故我观将军有开国之志,明君之义。” 谢林叹了口气,接着道:“自古贤主明君皆不喜臣下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我既然有志追随将军,当谨小慎微。飞将军重实事,轻浮夸,我等如今悉心农桑之事,若做得实效,必能在将军座下有一席之地!方学主簿乃未来大用之人,今且只需尽心导引,悉心结交即可。” “话虽如此,不过方君可说是从师于您,只怕以后难免脱不了干系。”程世林想了想道。 “谢某只要大事不糊涂,想必有惊也会无险。况且将军乃慧智之人,岂会被宵小蒙蔽?” “当初大人在乞蔑儿之下委曲求全,多年来为桑梓谋事,本县水利、农桑、税赋诸项皆井井有条,从未出纰漏,此多赖大人日夜cao劳。飞将军能容大人继续主事,也是看到了大人之能。可笑我等初时均未解大人归附之意,幸有大人劝导,属下等才能迷途知返,请受属下一拜!”程世林整肃衣冠,大礼跪拜。 谢林微微一笑,这些以前的属下都是吃着元廷的饭,自于志龙破城后随了自己入了伙,很多人心里担惊受怕,恐受元廷大军报复。因当时情势所迫,众人不敢出言抵触,但是做起事来难免懈怠,程世林就是其中一个代表。 谢林因为完全将身家压在了于志龙身上,遂私下里多次与下属交心攀谈,才勉强打消了众人顾虑,但直到这次顺天军大胜,才终于大大消除了众人的担心,肯较认真做事了。 说起来,这些天谢林的压力也是奇大,每日各项杂务不断,刘正风入城后一时倒没有对他多少吩咐,只是命他做好城内治安,协助征调民夫守城,或配合顺天军各部征集粮草,收纳大户献金而已,但是于志龙却对如何治理县政有着异乎寻常的强烈兴趣,在细节管理上也有着清晰条理的思路,即便是颇为自负的谢林也不禁诧异。 于志龙曾对谢林和方学道:圣贤书里多是修身齐家的道德之言,个人领会受教确是受益无穷,但是在如何治政,劝导农桑和水利,如何有序开展城乡建设,发展农商牧渔林等事项上几乎是粗放式治理,缺乏明确详实、因地制宜的指导。特别是朝廷专项管理之吏难得有专业之能,只知收税赋、摊杂役,很少想着如何将蛋糕做大做强。 谢林初时尚不服气,这飞将军虽然智勇卓著,看他如此年轻,能有多少经验可谈。谢林嘴上不说,但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只是他内心沉稳,善于隐藏心机,况且既以决心追随志龙为,自然不愿与其分辩。 时元廷司农司编作《农桑辑要》,又有西域人鲁明善写的《农桑衣食撮要》,以及东平人王祯所著《农书》,均刻版发行。于志龙自谢林处得到一本《农桑辑要》,连续翻阅三夜,可惜其文简略,尽是文言,别说是于志龙读起来极为吃力,估计田间地头的老农更是瞪眼! 相对而言,《农桑衣食撮要》所述较为详备,能够将cao作之法简要述之,可惜亦是全无标点,于志龙勉强能读下去,只是其中大量繁体专属字词根本不识,其语义自然难懂。如防“露伤麦但有沙雾用苘麻散絟长绳上侵晨令两人对持其绳于麦上牵拽抹去沙雾则不伤麦”一句,于志龙请教了田烈方知“苘、絟”其音,其义。但何为沙雾,于志龙实不知! 这没有文化真是太可怕了!于志龙拍着脑袋深深叹息,虽然元廷也将其刊印书册,并转发四方府县官衙,要求借鉴推广,但这类读物只能是极少数人能够读到,读懂。而官府中人多是想着升官发财,怎肯勤于民事和农事?至于乱世时,官府更是无心打理农事。 况且民众多不识字,而农夫尤甚,以现有的识字化水平要想在民间采取书籍形式大力推广新成果难免流于形式! 于志龙细细思索,眼下战事紧张,自己无暇专注此事,待大局稳定后,定要组织人手,推广结社、识字等事。至于现在的文字有很多笔划极其繁冗,难写难认,文章亦无断句符号等皆需一并解决。
真不知古人为何如此繁琐! 这些事太过长远,先把眼下农事及种具先解决再说吧。于志龙终于默默下定心思。 谈起农事,于志龙不仅关心恢复农桑,对于提高单位田产亦极为关注。而这一点在当下吏员和耕农中往往被忽视。 看到谢林、程世林整理出的兴农纲要,于志龙大力加以肯定,但是以官府的力量如何开展选种,育种,两人并没有明确的思路。 于志龙曾问及谢林和田间老农,如今作物的选种、育种一般多是民间自发行为,官府很少有组织的大举试验和推广。毕竟这些事可能数十年也没有什么大的成果,而人物的投入又异常巨大,绝非小家小户所能承受,万一失败,一户的一年生计就此成泡影。 即便是一地的官府也无法长期坚持,特别是当地主官的频繁更迭,造成了人走政息的弊端。 见谢林对选种,育种有些不以为然,于志龙也不点破。能够做到如此勤于民事和农事的地步,谢林、程世林绝对可列入元廷政绩考核甲等,且谢林做事得力,对己忠心,他不再对其苛求。 不过此时不做要求,但是还要有目标为好,于志龙随口提出几个问题,让谢林、程世林和方学有暇时认真琢磨,有了思路或答案后再回复。 譬如如何将麦子的亩产量提高百斤,甚至到两百斤;城内小民一年生活费用需多少方可度日,城外农户则一年需收获多少米粮才能既满足上交税赋,又可一家裹腹?若是想一家人多扯几件衣裳,每月有rou有鱼下锅,又得需要多收多少粮食才能实现? 谢林等初时尚觉轻松,仔细深究才觉得于志龙用心良苦,几个问题全关乎民生大计。方学自幼在城内长大,家有一间书铺,虽通算筹,但对务农无头绪,谢林身为本地县丞数年,总理当地已有不少经验,两人下去后一通参详好一阵儿,竟不能全部答出。 后面的问题还好说,关键是第一个问题:如何提高亩产量百斤,甚至二百斤。 时有五谷,北方以麦黍为主,南方以水稻为先。按照农经和农书记载,此时北方麦黍的亩产量最多是三百斤,遇到年景不好的多在一二百斤,甚至灾旱年颗粒无收。 以当下主流想法,若多出亩产,除了天时好外,无外乎除草、追肥、浇灌等步骤。 但每年的翻地、播种、除草、施肥、灌溉、收割、脱粒、晾晒、转运等环节在作物的种植和收获中是一个也少不了,且皆是人工,极为费时费力,若水源充足,尚能缓解部分劳作。 女子体力所限,田间农事无法与男子比,故壮男丁实是家中的顶梁柱!若是有牛马辅助自然可以省去相当的人力,只是一般农户多贫困,根本无力供养牲畜。 实际上在农忙时,农妇和小儿亦不能免。 朝廷的抚恤和减免根本抵消不了男丁的损失,这也是男子不愿从军的一个原因。 田间劳作量大,亩产低,元廷的劳役摊派又多,能保证有充足的男丁下地对小户难度不小;此时又是靠天吃饭,所以想大大提高亩产量在农耕时代几乎是一个奢望,绝大多数人只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谢林、方学亦不免俗。两人琢磨了许久,也只是在施肥、灌溉、甚至密植等方面转悠,至于育种、选种,他们也是听闻,农书虽提及,但如何具体行事亦是纸上谈兵,一时拿不出好的办法。 好在于志龙不强求二人立刻找出育种的可行之策,只是要求二人多加留心,待战事过去后,择机而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