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封后
鸿祯六年七月二十五，吉。 内侍监前来宣旨的宫人立于前厅，脊背挺得笔直，手捧明黄金丝绸布，扯着尖利的公鸭嗓，朗声高唱：“鸿祯九年宣：中书令薛跃明之女薛湄，温良敦厚、品貌出众……” 刺眼的金芒穿透明黄绸布刺进薛湄的眼中，直晃得她有了落泪的欲望。心中百味陈杂，她竟不知此时该做何种表情。 本该如此，入选是意料之中的事，身为薛家的女儿，自小便是作为宫妃教养的，可如今册封的旨意下了，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宫人宣旨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只觉得二中嗡嗡作响。直至“钦哉”二字，薛湄的神思才渐渐回来。 甫忆起宫人言及她得封美人，正六品，恰是不上不下的位置。 薛伯庸领着家下人等正欲拜谢，却见内侍监又取出一份圣旨来——薛家，一门二妃。 夜深露重，月色渐渐分明起来。 薛湄独倚窗扉，长黛微蹙，忧思重重。 清冷的月光斑斑驳驳洒在她的身上，本就清丽之姿，越发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晚风微凉，掠过窗阖，撩拨得三千青丝痴缠漫卷。 新皇如今登基方才六载，前朝后宫仅不过是堪堪安定，更加上皇帝并非是重色之人，如今后宫中有名分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往年大选，千几名秀女最终能入宫仅有二十来名，今年的更是少，满打满算下来也不过一十三人，而这其中薛府竟占了两名。 窗外枝叶飒飒，细细密密的雨丝飘落，透过敞的窗，打在薛湄的脸颊，绵绵细细，她闭上眼，听得秋蝉唧唧，稍稍噪复静。 薛湄轻轻扯了扯嘴角，若有似无的一声嗤笑，耳边竟想起母亲说的：“薛氏一族满门荣辱皆系你二人身上。” 过次日，薛府静月轩。 “母亲。”“娘。” 与平日几乎无别的两声招呼，薛湄跟在薛清身后，由丫头打开帘子进门了，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后又在王氏怀中腻了半响，闹得王氏直皱眉，似嗔怒骂地叱了她一句：“没个大家姑娘的端庄样子，平日里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薛湄拧了拧腰肢儿，笑闹着答：“女儿也只在娘这儿才如此这般。”说罢，又拉了王氏的手撒娇，惹得王氏又是怜爱又是无奈。 薛清坐在王氏右手下方，也不插话，只偶尔跟着浅笑，安安静静地，倒像不存在似的。 玩笑够了，王氏也敛了神色，作严肃状，朱唇开开合合：“湄儿，清儿，如今你二人一同入选，宫中不比家里，需事事小心，时时谨慎。母亲虽期盼你们荣宠加身，但平安才是前提。” 几句话下来，母女三人之间又只剩了沉重氛围。 王氏端了案上的信阳毛尖浅呷一口，转目瞧了薛清，复又言道：“清儿，你虽非我所生，但自小也是待你如已出，你性子教湄儿沉稳些，以后你二人还需互相扶持、一同前行才是啊。” 说罢，渐露倦色，双指轻按太阳xue，一下一下地打着圈儿。 “罢了，我倦了，你也去瞧瞧你姨娘吧。” 薛清柔顺的应了声“是”，细如蚊蝇，告了礼方退下去。 薛湄知晓母亲支走庶姐，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她恭顺的走到王氏身后，伸手敛衽为其按压太阳xue。 她一双酥手柔软白嫩，力道下得恰到好处，王氏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似在小女儿这双巧手下烟消云散了。 回首慈爱的看了薛湄一眼，执起小女儿白净如玉的柔荑，置于自己掌心。薛清娆顺势坐了下来，母女俩一时相顾无言。 直至王氏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静：“我儿……”一句话不成，竟已至哽咽，更惹得薛湄也红了眼，好一通安慰，才使得王氏平复了心情。 “湄儿，也不知皇上是什么个意思，一门双妃便是从太祖开朝以来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如今旨意也已下了，你们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薛湄拍了拍王氏的手，以示劝慰。 王氏抚上小女儿娇嫩的脸庞，满目柔情，温婉道：“祸兮福之所倚，你二人一同入宫也好相互帮衬，总好过一人独步难行。只你jiejie性子怯懦，若真有何事恐怕也顶不了什么大用，往后还是要靠了你自己个，可千万要好生珍重。” 一语未落，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王氏也晓得自己失态，更惹得小女儿垂泪，又是心疼不已，忙扯开了话题，将命人打听出来的消息与薛湄细细交代起来。 “娘命人去打听了下，那方家的姑娘得了最高的位分，虽说是从五品最末的承徽，但好歹也是入了皇家玉册的，是正经的主子了。”瞧见女儿垂眸有了失落神色，王氏出言安慰道：“湄儿莫恼，那方家姑娘毕竟是方太尉嫡亲的孙女，皇上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 “与你同一位分还有个赵美人，是新科状元郎的亲妹子，其余的便都是在你之下了。倒是有个许才人还需注意，她是已故太后的侄女，是皇帝表妹，虽说娘家家世不显，但有着这么一层关系，想来宫中也没人敢小瞧了她去。” 王氏正巧说的有些口干舌燥，薛湄适时递上一杯茶水，王氏不免感叹：“还是湄儿贴心，不像你弟弟，这个混小子，读书不在行，整日里就晓得舞刀弄枪。”谈起小儿子薛楠，王氏虽然言语间多有责怪，神色却是宠溺。 薛湄也跟着笑了：“娘，您和爹也别总拘着小弟，大jiejie远嫁，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如今我和二jiejie也要进宫，以后就由小弟在爹娘身旁尽孝了。” 烛火摇曳，只听得房门内母女俩絮语。 忽而身上感知暖意，思绪断，回首才知原是秋扣取了披风来，方才惊觉自己竟不知觉已坐了大半个时辰。 薛湄紧了紧身上的紫绡翠纹织锦披风，秋扣出言提醒：“姑娘，夜深了。” 闻其言，她本是挥手示意其退下，举至半空却又顿住了，最后又放下了，半响后才答一句：“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