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色桃花(4)
也许,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出口,因为连植物,不是都要呼吸? 弥裳突然心下打了个寒颤。莫不是自己应这个约,是因为自己在潜意识里,也想……想有个出口? 可是,真的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有出口么?比如蚕,难道不是一旦为自己破开出口,便不得不死?羽化的那一刻也许是真正超脱的那一刻,但是这超脱的代价,可不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是为双翼的癫狂,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况,这一生,都不曾癫狂过……癫狂,难道是不用学习模仿,就会的么?那岂不是说每个人的骨里rou里血里脉里——就是这个人身体的某个地方,天然地,长着癫狂? 是么? 弥裳突然觉得苦,那种味道从心间一下子涌到了口里,她不自觉地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希图将那种味道压下去,压下去…… 是谁呢?她想。不会是老佟老刘老詹她们。因为如果是她们设了这个局,她们不会耐得住性子到现在还不真神现身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都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了。那么,难道是她们三个串通好了,要将她强行扫地出门——虽然她也根本没有住在她们任何一家的门内。可是也不像。如果是她们的安排虽然这些小菜似乎暗示玄机,哪里会找这样不开眼的男生啊!第一次见面就不守时?!岂有此理!……可是既然不是她们,难道还有人这样清楚地了解她的“食性”,还有算准了这个安排会如愿么? 世界上,似乎再也没有人具备这样的条件可能了啊? 如果真的是位“先生”,那弥裳能够想到的只有他了。 不过也许,她能够想到的只有他,是因为她相见的只有他! 他…… 是弥裳的梦。 一个绵延了这么久的,遥远的,不真实然而痛切的梦! 是他么?弥裳想。难道是他? 可是怎么可能是他?难道梦会突然从墙上走下来,像神笔马良画的那匹马?或者,难道梦会从她的日记里走出来,变成真实来版演那些她蘸着心血和成的文字? 怎么可能? 她有多久没有见他了?她一直躲着他。她一直那么迫切地渴望见到他,可是她一直躲着他……恐怕,有十年了! 这十年,对于一个女孩子,是不是正是昙花开放的那一刹那;是不是正是波涌起的那一瞬间;是不是正是朝阳,喷薄而出的最美的那一刻啊! 她不知道。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骨子里有这样的执拗和坚持,有这样的奢望和企图,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对于幻想成真的永不衰竭的期盼呵…… 弥裳,突然想笑。但是一牵动嘴角,泪水突然潸然而落。落得那么猝不及防,而那泪珠倏然地钻入她手中的杯底——而那酒,依然红得浓烈,深得安静,丝毫不为所动。弥裳自己仿佛也惊了一下,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呢?不管请客的是谁,如果人家冷不丁撞进来,自己这算是什么样子呢? 一直不习惯在人前哭,连她们三个都几乎不曾做过给她擦拭眼泪的纸巾手帕,更不要说男生——也就更不要说这个神神秘秘的什么羽先生!羽化成仙,难不成这真的是一位得道的登遐客?否则怎么真人尚且没有露面,倒把她的眼泪勾出来了? 弥裳挺直了脊背,试图让自己振作一下。她左右看看,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她同时又一向没有乱翻乱动的习惯,即使是悠然想着音乐的那个影碟机,她也不想去动。 音乐兀自行云落花月影竹姿地响着,似乎每一个音符,都析入弥裳心魂深处。她想,似乎其实真的不用动,因为那就是她喜欢的声音。
那几乎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自己的声音突然变作竹笛铜管梵阿琳,弦瑟箫筝大提琴。字间锦浪,蓦地翻作耳边轻吟,到底是谁,可以这样把自己一个活人剖成了两个弥裳? 痛! 弥裳的眼里再次莹然泛出泪光。她将头倚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索性不再努力地遏制奔流的泪水。她想,这个设局的人,不管是谁,至少不会在乎她的这些泪! 然而当门声响起。弥裳还是本能地坐直了身体,慌乱地抹干了泪水。 门启处,依然是那个侍应的男孩子。弥裳正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泪痕是不是掺杂着来不及掩饰的窘迫,就听那个男孩子说道:宇文小姐,刚才我们的前台接到羽先生的电话,说他临时有事情脱不开身,可能要晚些时候来。他请您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再等他一会儿?他让我转告您,他是您多年的老朋友,真的很想见您一面。 那他留下电话了么? 男孩子抱歉地摇摇头。 “对不起,宇文小姐,我们的前台问了,可是他说不用留了,他很快就到。并且,他相信您会等他的!” 弥裳的第一个反应是愤然而起拂袖而去。但是她竟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做。她也讶异于自己的反应。她想:难道好奇心真的可以这么大——难道好奇心在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真的仍然会这么大么? 她转念一下,说道:他还说什么了么? 男孩子说:他还说,您可以先用餐,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我马上去准备。 弥裳感到心下油然升起一股恶作剧似的念头。那好吧,她说。你去照这样的酒再给我拿两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