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影转斜廊 5

    弥裳一看她这个样子，差一点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因为且不说大家都是比较开朗的性格，自己与她同宿舍七年相交十年的时间，至多见过她哭了两回：一回是她报名参加长跑比赛，女子三千米——后来大家才知道她之前根本没有跑过。结果这家伙愣是大概咬住了满嘴的牙根，坚持下来。那时候是大一，大家为班里争光的欲望都很强烈，弥裳的体育很好，不管是速度还是爆发力，但是她也是个见了长跑就绕行，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头脑一热就敢拍着胸脯上的啊！

    结果这厮竟然顶下来了！只是跑到终点后就瘫倒在地，眼泪纵横，哇哇大吐，再也挺不住了。不光把女生们吓坏了，连她们的指导员老师也吓了个不轻，赶紧跑去找校医了。

    当然更后面的结果是，当时才接触一个来月，但是感情已经颇深的其他三个人——佟刘宇文——跟着她呜呜哭了一顿。所以严格说来那不能够算是老詹第一次哭，而应该算是她们四个上大学之后集体第一次哭。大家从cao场苦到宿舍，一路上架着老詹，也不管遇到的路过的各班各系的同学怎么奇怪地盯着她们看，做班长的老佟那大概是第一次没有恪尽职守损公肥“私”吧——当然这个“私”，始终是“私四”不是“私自”。她也顾不得其他的同学了，比赛继续进行，反正还有辅导员老师和体委呢！她在那个场合是没有用武之地的，虽然人身高体壮，可是大概是从小家庭条件太优越，养尊处优惯了，因此偏偏手不能掷远腿不会加速，能够做的只有给大家跑腿拿衣服，所以有她没她，参赛的其他同学情绪和状态也不受影响：因为她虽然是班长，那时候和其他同学相交也不算太深，她的“行侠仗义胸怀浩荡”还没有体现出来。大家在比赛的技术和注意事项上既然从她这里找不到任何的指导帮助，情感上又对她尚未建立后来的那种寄托与信任。指导员也委派她作为班委照顾“比赛受伤同学”，所以也就她也就理所当然地和那俩人一起哭着陪着老詹去了。

    老詹那次是把大家吓坏了。不过也就是那次，这家伙的个性体现得最明显了：因为她本来一直胸肺腿脚都难受得不行，可是一看到大家哭，她马上就气喘吁吁地开始安慰她们仨了。说什么没事啊！小case！只不过这次调节呼吸调节的不好（她第一跑长跑是后来学期末春节前夕学校要搞运动会，体委问她要不要报长跑，她脸色煞白才“吐露”的“实情“）

    就在这么个凡事都尽量咬牙挺住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老詹。

    弥裳常常很佩服老詹。因为虽然老詹比自己大那么几个月，但是她什么事情都料理得井井有条。两个人上研究生的时候是弥裳坚决要给她同宿舍的。拿她的宇文氏定律来解释，就是：这个世界原本公平，上帝关照所有的懒人要贴紧一个勤快人，勤快人令这个世界美好，而美好的世界只有懒人才可以体味得更深切。

    她并且威胁说：你不跟我一个宿舍，我就不上这个研了。

    老詹盯住她的眼睛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个妮子会不会真的说到做到。结果呢？詹如月只好自己出面去找分管宿舍的老师，申请调换宿舍，将这个粘了她四年的“鱼尾”又缝合在了自己身上。

    好别致的一条双体美人鱼啊！

    鱼尾这个外号是老佟“赐”给弥裳的。事情发生在上次几个人为起外号那通“内讧”之后。老刘和老詹虽然感激弥裳没有当时把她俩彼此戏谑起的外号告诉老佟，但是在老佟终于知道之后，她俩自然不用问也知道是这个该死的唯一第三者传出去的。所以她俩软磨硬泡，非要老佟“为民伸冤”，要求“不除害，也要帮我们出气”！老佟权衡再三，实在想不出该如何令民心大快。于是提出给弥裳也取个外号：因为当初给她叫僮仆的是弥裳，老詹老刘彼此几乎同时给对方贴好了标签，所以，这个给弥裳起外号的重任就落在她的肩上。老佟声言：虽然某些人会以为自己这是“公报私仇”，但是实际上呢，这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人心所向，同时也是宇文弥裳多行不义犯了众怒的结果。

    “不是老姐不罩着你啊！实在是你善恶到头终有报啊！”

    她一开始给弥裳起名字叫语文，这样的话很省事，不用费脑子。主要是她的专业水平比其他三个人实在是很有限，所以对于文字游戏之类从来不够——也无暇——关注。所以，当天将这个“起绰”的大任于她头上的时候，她一方面粘粘自喜，另一方面也有些左右为难。思虑再三，找不出弥裳有什么别的可以作为把柄或者特色抓住的东西。比如，虽则她长得漂亮，总不能够就叫她“美女”吧？这个词现在虽然已经几乎没有了实际意义，但是毕竟还是褒义的。并且，这么俗气大众化的称呼，用来描述“万恶”的巧嘴弥裳，是有些与身份气质及其与在其他三个人心中的位置不符的。老佟的意思是要么就给她叫“八哥”，因为她嘴太快，脑子又灵光，废话多的仿佛装满了浑身的口袋，顺手一捞就可以随心所欲对付人。老刘老佟反对，因为“八哥”也是“哥”呀！宇文弥裳可以做“鸟”但是不可以长辈分！

    结果，可怜的老佟实在没有办法了。最后灵机一动，把宇文给变了音，算是一种“佟家破读”，叫她“鱼尾”。这个外号优点有三：一，与宇文谐音；二，取鸡肋之有味无rou而瘦而令人不忍弃之意。（弥裳既瘦，有常给大家开心，功过要分清楚啊）三，鱼尾嘛，肯定带有鱼腥气，所以虽然有味，还是很讨厌的……

    老佟说完，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

    弥裳撇着嘴愤愤地忍受奚落。然后等老佟话音刚落，便飘飘然在老詹身边一站：我就索性，在蛤蟆身上长条鱼尾吧，让古今中外男女老少，都惊讶你这头蟾宫之首！

    天知道她说的蟾宫之首，是指嫦娥，还是指“癞蛤蟆的头儿！”

    老詹目瞪口呆地望着老佟。老佟见势不妙，赶紧道：“哦哦，有时一会儿再说，一会儿再说。高端峰会就此暂停，俺要去系里导员办公室啊！回见回见回见……啊！”一溜烟儿地跑了。

    而此刻，当鱼尾再一次贴近那头总是活蹦乱跳的小蛤蟆，她震惊地发现：她确乎真的变成了一条鱼——“她在水里，没有人看见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