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恩师
信阳,明朝时称作义阳,被誉为山水茶都,位于河南省最南部,淮河上游。 义阳东连安徽,西南接湖北,为三省通衢,是江淮河汉间的战略要地,鄂豫皖区域性中心城市。这里宜居宜业,气候宜人,素有“江南北国、北国江南”美誉。 城内,店铺林立,贸易兴隆,;城外,烟柳画桥,碧帘翠幕。 今日,艳阳高照、街上行人渐炙,义阳古城的西城门处便迎来了一辆做工还算精致的马车,这是孙屠子昨天刚刚托人帮他从老宋家的大车店雇来的,此时马车上面正坐着赶往县学报道的张文若、孙良等人。 这是张文若第一次乘坐马车,对于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听着车厢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张文若不禁撩开窗帘向外看去。 街道两旁店铺酒肆鳞次栉比,当空的烈日将无尽的光芒全部普撒在满目的红砖绿瓦之上,直让眼前的一片繁华更增添几份喜庆人气。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来来往往的全是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或风雅、或世故的游人面庞。车架粼粼、人流似溪,耳畔环绕着各式各样的商贩阴阳顿挫且极具旋律的吆喝叫卖声,偶尔也会有一两匹驽马被人群挤得燥了,再传来它们的嘶鸣声来宣泄烦躁和气郁… 正当张文若暗自陶醉在这坊间繁华之中时,耳畔又传来一阵淡雅宜人的琴律,它与往来的糟杂不同,它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一般独树一帜,让人一听难忘。 接着又传来一阵空明幽谷的女声:“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这是范仲淹所作的《苏幕遮、怀旧》,这本该是一阙思乡羁旅的哀思之乐,却被此女演绎的极为轻快宜人,由此可见此人于声乐之道颇有才干。 难得闻得如此美妙的歌喉嗓音,想必此人的音容相貌也应是颇有不俗;张文若不由得循音望去,没见到仙娥袂袂,只闻得仙音袅袅,以及一个唤作“百花阁”的宅子。 ……………. 正统的县学大都是朝廷官办的署衙,所收取的门人弟子大都是有着功名身份的读书人,像张文若这样单有才名却无功名的寒门子弟是根本不可能拜进山门的,而孙良这样出身粗鄙贩的夫走卒子弟更是不能入门的。 而张文若所在的县学全名翠阑书院,称它为县学其实不妥,它其实是由义阳古城里的几个名流士绅联手创办的,因为翠阑书院的学子考中(功)名的机率甚高,再兼之翠阑书院的创办人中有一位身份显贵、名望极高,加之他又与朝堂官府有些牵连,所以翠阑书院才会被当地人戏称为小县学。 一行人几经颠簸,终于在几近正午时分赶到了县学门前,而孙良也刚刚离去,凭着先前在县学领到的号牌,正在门口排队考试。 “张家后生,好女婿,你真的不去参加县学入门考试?” “回孙伯父的话,小侄本就是书院门生,虽说先前在家中为父母守灵三年,但也是在书院名簿上挂了号的,并未被除名。” 听到张文若如此一说,孙屠子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好女婿,既然你不用参与这次县学的入门考试,就和我一道去八宝酒楼吃些饭菜吧?眼看都要正午了,孬好吃些东西垫巴垫巴肚皮!” 张文若苦笑一声,讪讪说道:“孙伯父恕罪,小侄虽说也有些饥渴难耐,但是我还有要事待办,实在难以从命。” “好女婿,你有啥事能比填饱肚皮还要紧!”孙屠子不以为然的说道。 “回孙伯父,小侄在家守灵三年,今次重回县学礼应拜会恩师府上,并且小侄还要求他老人家去书院斋夫那里帮我把休沐假期给消了。”张文若讪讪说道。 孙屠子点了点头,沉吟许久才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先自个过去吃喝些饭菜,待会你忙活完了,就等着孙良考完笔试一道过去找我,反正你们哥俩拜得一个师傅,那小子迟早得过去拜会你们恩师!” 张文若点头答应,又朝孙屠子躬身施礼,便背着行囊转身离去。 张文若背着行囊,顺着前任遗留的记忆,沿着略为熟悉的路径,来到一出强院前。正是石板铺地,白墙瓦屋。他走近墙垣拱门,便见到门匾上题字莲心别院。 望着记忆中还算熟悉的朱漆木门,张文若不禁感慨:终于到地头了。 张文若稍稍整理了下衣襟着装,便走上前去敲门。 砰砰砰 没有反应。 张文若眉簇微皱,又伸手敲响大门。 过了许久院内才响起一阵踢踢哒哒的响声,接着便有一个门子开门而出。 这门子是王教谕家的一个老仆,一见张文若,就认出他是主人的门生弟子。 二人寒暄了一阵,待张文若道出来意,门子便引它进入院子。 王教谕的这间府邸并不算大,二人经过一条长廊,穿过两个月门,便见到一方水光潋滟的小池塘,池塘中坐落有序地排列这七株青莲呈北斗七星状,池边有翠绿垂柳,周围环廊曲桥,亭榭楼阁,掩净许多碧绿。 “恩师!” 刚过曲桥,就见到一个相貌儒雅、年过半百的老人枯坐在水池边上对着池中的几株青莲苦笑发呆,张文若知道这人便是王教谕,连忙上前跪拜问候。 “你是?…文若?!”王教谕听到背后来人,转身望去,眼前竟浮现一个熟悉的面庞;他一时间喜不自禁,伸手指着来人老半天才敢相认,“文若…三年孝期到了么?…你终于还是出来了!…好孩子,你叫为师等得太久了!” “恩师…” 天地君亲师,在古代,授业恩师是堪比父母的亲人;望着声泪具下的半百老人,藏在张文若内心深处的情感不禁也随之爆发出来,他三步上前拥住王教谕,与他哭作一团。 师徒二人相拥良久,才把感情宣泄开来。 “文若,你这次过来是专门探望为师,还是要重回书院呐?” 师徒二人相认之后,王教谕便嘱咐下人准备接风宴,并把张文若带来的行囊暂时收取以作保管,而他们俩人便趁着厨房准备饭菜的空档先在院子里闲逛聊天。 “回恩师的话,学生此次前来一为探望恩师,二是想求恩师帮学生把先前休沐的假期给消掉;学生准备重回县学读书,以备来年恩科考试。” “好好好!待咱们爷俩用完午饭,为师立即就去山长那里禀告一声,叫他把你的假期消掉。”得闻张文若如此回答,王教谕神情激动,面露欣喜,一时间竟连赞三声好字,稍过时辰,待他平复情绪后,才又有些犹豫地说道:“文若,你在家中守孝三年,才刚回来就有心备考科举,雄心不减端是难得啊!…直叫为师甚是欣慰!…但是,文若,你在家中磨砺三载即使每日功课早晚不辍,但是你的课业、学问毕竟无人从旁提点,怕是很难精进吧!…要不,你这次回来就在为师这里先苦读几年,明年恩科,你就先不要参加,待到火候够了,你再下场应试也为时不晚啊!”
见王教谕温言婉转地劝解自己放弃明年恩科,张文若心知他是在担心自己荒废三年读书光阴,以至于学问不够,怕自己匆匆下场万一考不中(功)名再消磨了志气。 “谢过恩师美意,”张文若恭敬一礼,道:“恩师言中深意,学生知晓。但是明年恩科,学生已经做了诸多准备,还望恩师谅解。学生在家三年,每日苦读不辍,精研学问,为的就是早些考中(功)名,光复门楣,也好慰籍我父、祖在天亡灵。” 张文若言称自己做足了准备,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前段时间他刚刚魂穿大明朝时,记忆混乱、思绪恍惚,仅仅靠着零星记忆在二叔家胡弄饭吃;之后过了大概一两个月才堪堪接受完毕前任遗留的诸多记忆;届时他才完全融汇前任遗留下来的关于诸子经义、八股文章的全部记忆。 当然了,若是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张文若如此自信,但是前世的张文若可是文学专业的在读大学生,他本人虽然不是学的古汉语专业,但也或多或少地接触过不少关于八股文章的审题应辩方面的知识。如此相应结合下来,这才让他有信心参加明年的恩科考试。 然而这些秘密,他的恩师王教谕却不知道。 王教谕面有犹豫,沉吟良久,才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好再劝你了…罢了,罢了!咱们爷俩许久不见,还是聊些其他的松快事情吧!老是说科举文比的,叫外人听到了又该编排为师太过媚俗了;…文若啊,和为师说说,你这些年在家中都遇到了什么趣事,也好叫我饱饱耳欲。” 见王教谕岔开话题,张文若也赶紧收拾心情,重新笑道:“回禀恩师,学生在家三年,周遭倒也没有发生多少轶事;每日除了给父母陵冢侍弄问安,也就是劳作耕田,苦读经义了。不过近期么…学生倒是订了一门亲事。” “劳作耕田….文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在家中守孝,这般大善之事,汝家族人竟不知奉养你吗?…还有,你说你还订了亲事…这又是怎么回事?你快仔细说说,怎么…为师越听越糊涂!” 回想起三年来的佃农经历,以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自己的遭遇,张文若不由得讪讪苦笑,待稍稍整理思绪后,便把事情的真相避重就轻地告诉了老人。 “哦,原来如此!原来你的族亲全都在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中蒙难了啊!…嗨,怪不得你要做佃农养活自己!不过…文若啊,你做佃农都能被主家辞退…有趣,实在有趣!还有你二叔给你说的那门亲事…大丫?这名字也着实不太雅观!也难怪你会心怡其他女子呢!” “恩师,你不怪学生见异思迁吗?而且学生心怡的这个女子还是个望门寡,她先前都克死两个男子了…”望着拿他打趣的王教谕,张文若不禁有些无语。 “这算什么见异思迁?圣人都说过,食色性也!自古以来有才之士多伴娇妻美眷,才子佳人更是佳话!而且,望门寡有啥不妥的,要知道当年司马相如为了扬名,还特地勾引卓文君跟他私奔呢!你能娶个望门寡,这是福气!不知道有多少文人雅士上赶子求都求不到呢,你竟嫌弃她有克夫寡名,还老大不愿意的,直叫为师觉得虚伪!…哼~!端是竖子不堪教养!为师耻于和你同游…就此别过了!” 王教谕的话音刚落,竟真的带着一脸的鄙夷,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去;而原地只留张文若还在无语苦笑。 三年过去了,恩师,还是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