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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学堂三试

    赵老先生年近花甲,须发斑白,慈眉善目,举止有仪,是个很和善的长者,他一身宝蓝色的儒士长衫,腰间束着皂带,头戴墨色璞巾,左手持戒尺,右手着经义,正襟端坐,瞩目典籍,时而沉吟默诵,时而点头一笑,端是怡然自得,好生自在。

    今日午后陈学,他决定出帖三文,试一试堂下学子的深浅,以便日后“因材施教,循循导之。”

    而堂下学子得了先生恩谕,亦不敢肆意造次,只是一个个噤若寒蝉,端坐正襟,只待先生口出帖试,也好思索破题。

    先生在上沉吟题目,学生在下暗暗揣测,也不知二者对持了多久,只闻得屋外蝉鸣炸响,赵老先生便捻须一笑,微张唇齿便是道出了此间思虑的头一个题目。

    “…鸡鸣而起,孜孜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路之分,无他,利与山之间也。”

    赵老先生说完之后,微微一顿,沉吟不语,便是留给堂下学子们记录思考的时间;这一题出自孟子尽心一篇,大意就是鸡鸣而起,就为善事之人,乃是舜一般的人,鸡鸣而起,若为逐利,便是盗跖一般的大盗,想知道舜和盗跖的区别,没有其他,只要看他到底是为了牟利还是善举便可知晓。

    这一题倒不算太难,出得也十分讲究,大概是赵老先生刻意为之,想要借此以警戒堂下学子读书科举非为牟利,而是为了继承先圣之学,弘扬舜之义举,以己之学兼济天下苍生。

    而堂下学子却少有明白赵老先生出此题的深意,大都在苦思冥想破题之道;有的在想从义利之辨来做文章;有的在思从仁善、天下苍生出发来破题;更有一些不明其意的末等生还在苦思冥想这个“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和舜帝相提并论…

    当然了,张文若是个例外,赵老先生才把题目道出,他便微微一笑,想要提笔破题…很可惜,他显然忘记了自己这次过来旁听并没有随身携带诗书笔墨,此时的他正是两眼一抹黑,可怜巴巴地望着身前的同窗,期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怨念,好心的把笔墨借来一用。

    又过了一会,大概堂下的学子都已经把此帖题目记录在案了,赵老先生便清了清嗓子,又准备出题。

    “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民已…步子满足,终日乾乾之心也。”

    这一题想必大家还有印象,正是前文中李敬之老先生考校张文若、李观海时用到的《孟子、离娄下》,所以具体的大意也就不多言表;此题大概意思也就是再说文王爱民如子的道道,由此可见,赵老先生两次出题何其用心,先从以人做表,再有现在的以君王做表,却全都是导人向善,警戒学子务要误入歧途的良苦用心。

    很显然的,张文若听到此题后真是高兴坏了,这一题他还有印象,当初破题时他一时考量不周,幸亏师兄李观海从中帮衬,才让他勉强过关,事后,就为这一题也曾多方辩证,终于想出一则还算上佳的破题方法…唉~!只可惜,他虽然已经知道从何处破题,却奈何手上无笔无纸,也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呀!

    而其他学子则又是或思考如何破题,或把题目先行记录在案,但都是忙碌不停,并不像张文若这般只是清闲地待在原地数手指头玩。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赵老先生最后出了一题。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此题出自《论语、颜渊篇》也是极有深意的一篇,同样是导人向善的治国之道,而这一次却又比前两题更有意思了,若诸位仔细看,便不难猜出,这是君王与臣下的发对问,道的是君不明,而臣应明,必导之;说的是为臣之道;由此可观,赵老先生对堂下一众学子何其用心焉!

    而这一题相比前两题来说,却有些难度了,可是对于张文若来说却是送分无异,他还记得在后世民国六十四年,此题就被当时的古文学者魏开瑜老先生拿来辨析过,并记录在案,在后世大学古文字系这是个极其难得的教材范例,所以他能知道如何破题,也是想当然了…但可惜,即便他想到了三题答案,也奈何手上没有趁手的工具来让他一展雄才呀!

    “如今三题已表,尔等便各自做题吧!”赵老先生道了一声,又若有深意地在学堂内扫视一遭,淡淡的说道:“尔等圣门儒子,通晓大义,文章自有天授,切不可私相相售,老夫倦了,且闭目养神,万望尔等,莫教老夫失望!”说完,赵老先生便垂眉耷眼,不再言语。

    “且慢…”

    突然一声惊诧打断了学堂里的寂静,也将赵老先生从冥想中唤了起来。

    学堂众人不禁面面相觑,都不知这是何人所言竟敢擅自扰乱儒门清静,端是不知礼仪!

    当然,这并不是张文若的任性作为,虽然他缺笔少墨,也曾想过经此事呈与赵先生决断,但这一声“且慢…”却也是让他惊诧不已。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打破学堂沉寂之人便慢慢浮现人前,却是李观海此人。

    “李家小子,学堂清净之地,何出妄言?”赵老先生见到来人相貌微微一愣,便恹恹道:“难道你那恩师王教谕不曾教过你尊师重道这四字箴言吗?却为何事而有失君子仪态?”

    “先生大度,还望勿怪晚辈于此间僭越!”李观海被赵老先生如此训斥,脸上自然难看,但更多的却是委屈无奈,他先生收拾仪容,后又恭敬一拜,才小心说道:“敢叫老先生得闻,后进末学此次前来确实有要事相商,却并无造次之意,万望先生容秉!”说着,李观海又是一长揖着地,态度端是恭敬至极。

    “说!”赵老先生见他神态恭敬不似作伪,虽然心有余怒未消,但还是勉强压住火气让他陈表。

    “谢先生仁厚!”李观海拜了拜,才道:“学生此次过来却是遵奉我家师祖李老先生之恩命,特来唤某家师弟张文若过堂一叙的。”

    “…哦,原来如此,确也难为你了!”赵老先生一听这是学坛宿儒,士林前辈李敬之老先生的意思,倒也释然,亦不好当众计较,只是踌躇道:“既然是李老的意思,老夫亦不敢肆意怠慢,只是…此间,老夫刚刚出作三题,而文若小子仍未道出破题陈词,若就此离去,只怕耽搁其学业啊!”

    说了这么多,赵老先生还是不愿意在堂下一众学子面前露怯,只说张文若未作出答案不好离席是怕耽搁其学业,却全然不提李敬之老先生依势压人而令他放人之事。

    “这…”李观海见赵老先生存心推诿,也露了难,一时间沉吟不语,不知不和决断。

    “李家小子,还是再等等吧,且待张家后生做表破题,再与你一同离去,想来也不会晚矣!”赵老先生呵呵一笑,打了个哈哈,却已摆明态度,不愿放人离去。

    李观海也是精明之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也不好再作逼势以免多生事端,只能无奈点头道:“此间却是学生考量不周,搅扰了先生授课之大事,万望先生海涵;而今…既然先生自有明断,学生也不好造次,便就依了先生,只待某家师弟做完三题,才好与他一同告辞请辞!”

    “嗯…”赵老先生笑眯眯地点点头,颇是满意,“如此甚好!”

    李观海又与赵先生告罪一声,拱手一拜,便驱身来到张文若身旁坐下,只等他答完三题也好一同离去,但他坐下后却是闭口不言,唯恐言辞间有漏题之嫌。

    他与张文若相顾一笑,点头不语,均是无奈至极。

    等了很久,李观海却是愈发的奇怪,学堂众人都在埋首破题,已有三两者答录完毕,并将案录奉于赵先生后早早地离开学堂,可唯有张文若还在痴痴呆呆的望天不语,仿佛他已经忘了破题一事,真让李观海费解之余更生不耐,直恨不得撸起衣袖亲自上阵也好早些领走张文若。

    “贤弟为何思虑久久,仍旧不能着笔点墨作录三题?难道,你不会?”趁着赵老先生审卷之际,李观海还是小声问出了心中疑惑。

    “兄长你看…”张文若伸出一双空荡荡的手掌,耸肩道:“小弟这双手洁白无瑕,空无一物,却是忘了随身携带笔墨纸砚,而今学堂作答,众人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又不好随意出声向同窗借用笔墨,却叫我如何答录?…只恨我满腹才学,却奈何时运不济呐!”

    “….”李观海无语了。

    “赵先生,我那师弟张文若此番前来旁听,却是漏带了笔墨,以至于耽搁许久也不曾作答笔录,可否僭越一声,好向先生门下借笔墨一用?”

    “…”正在审卷的赵老先生闻言一怔,也是无语了,“我就说嘛,老夫出的这三道题又不算多难,怎地张家小子到现在也不曾承卷于我,原来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