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英雄去后小人谋（三）
就在马佳同川军兄弟们在云贵川的大山中爬山涉水、寸土争夺时，辽东的局势迎来了难得的诡异： 由大明皇帝和内阁规划，辽东的讨伐军分成两部分，一是沈阳为中心的王化贞部，主攻抚顺一路；二是辽阳为中心的熊廷弼部，主攻鸦鹘关和宽甸两路。 王化贞由于内阁首辅叶向高和兵部尚书张鹤鸣等同党的支持，以辽东巡抚的职权，抢夺了大部分兵马和资源；而熊廷弼，名为统筹的经略，实际沦为后勤支援的总管，仅仅掌握戚金的浙兵、辽阳等地的新招兵和原马佳部的开原总兵营。 马佳的开原总兵营，由于陈捷部的覆灭，加上其他战损，健康的将兵只剩四百零五人，还凑不齐四个百总，所以只能拉到后方休养补充。 大明天启皇帝和君臣的心理是虚妄膨胀的，一如万历时期，总是认为自己是天朝上国，威武无比，三大征都打胜了，一个小小的藩将叛乱算什么？努尔哈赤的祖辈，不就是我大明世代的女真藩将酋长么？集中大兵灭了它！ 所以，大明朝堂的君臣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以泰山压顶之势，碾死建奴努尔哈赤这只小老鼠。在萨尔浒大败后，经过短暂的惊慌后，大明的君臣又惊又恼又气，就决心调更大的力量来碾压建奴，就像王化贞吹嘘的：六万之众，一股荡平！ 这时，马佳军和沈阳诸军的大胜，重新大涨了大明君臣的虚妄心态，于是他们更喜欢同样轻狂的王化贞，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其实，熊廷弼的三方布置之策，也是魄力很大的狂战法。但是，熊廷弼还是要求兵多、长期准备，不符合内阁的胃口。 兵多就意味军饷耗费巨大，准备时间长也意味着花钱多，这些都不让内阁高兴。尤其是户部，自从万历帝时就眼馋皇家的内库金花银。 因此当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的花费表呈上时，内阁各官员就开始叫苦：熊蛮子要练十三万兵才有把握灭奴。而一个兵要四十两银子的花费，一共是每年七八百万两的费用，我们是没有点铁成金的法术啊！ 所以，当王化贞“六万之众，一举荡平”的豪言喊出时，大明君臣都是精神大振、欢欣鼓舞。即使有了陈捷部之败，但大明朝廷仍然更偏向王化贞——毕竟，乌拉贝勒还是接回来了嘛，给奴酋斩断一小指，也算胜利不是？ 此时的王化贞，就坐在沈阳巡抚府里，享受着侍女摇扇的凉风，饮一口清茶，鼻子哼出声来，问孙得功道：“得功啊，李永芳那边有信没有？” 孙得功在下边弓着身子回答：“禀大人，李永芳已经回信，说当年是无奈降贼，心中其实仍是向着朝廷的。奴酋将孙女嫁给李永芳，表面是恩宠，实则是监视，所以李永芳每日也是如坐针毡，心里害怕得很。因此，李永芳一见到属下派去的人，就欣喜非常，只是苦于奴酋监视严密，不能亲身来降，只能写下血书，表明心迹。”说着，将血书呈给王化贞。 王化贞伸出两指，捏住血书，抖开看了看，然后突然一拍桌子，扬着血书，笑道：“我就说嘛，奴酋如今兵力大损，饥寒交迫，建州的人心必然崩散，若不其然！李永芳毕竟是我大明的游击，深受皇恩，长沐天威，岂有不思归附之理？得功，你做得好，好！” 孙得功忙躬身陪笑道：“都是大人您指挥有方、谋略深远，属下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哈哈哈。”王化贞很满意地捋捋胡须，笑道：“下一步，就再置书给察哈尔的虎憨（林丹汗），叫他今年八月草黄马肥之时，集齐五万控弦之士，随我大明军会猎于奴酋老巢！” 孙得功领命而去。 王化贞在沈阳做着美梦，努尔哈赤在界藩也没闲着。自从萨尔浒大战胜利之后，努尔哈赤就不满足窝在赫图阿拉，他要向辽东平原进军，不想困在建州的大山河谷中。他不顾手下叫苦，大兴土木，将“首都”移到界藩，还准备进一步推进，占领沈阳。 只是，去年的沈阳大战，将努尔哈赤的美梦打碎，还重创了后金军，使得其军力倒退十几年，回到吞并乌拉之前。 不过，努尔哈赤也是心志坚韧，至死不屈，他一面抚慰伤亡，一面加强对东海女真、野人女真、鱼皮鞑靼的掳掠，对归附的乌拉、叶赫部也是严密监控。乌拉贝勒的起事，起初并没有被努尔哈赤发现，但努尔哈赤多疑，本着宁抓错不放过的原则，派兵试探乌拉贝勒的反应，随即发现了陈捷部支援乌拉贝勒起事的事情，然后便展开漫长的追击战。 乌拉贝勒的反叛，令努尔哈赤大受震动。他没想到，自己派了孙女监视，竟然还是没能管住，于是，他对其它“女婿”、“孙女婿”也不敢深信了，更加加强监控。就在此时，李永芳来报告，说王化贞派人招降他。这一消息，更使努尔哈赤精神紧张，狭长的眼睛，眯得更紧了。 李永芳小心翼翼地站在堂中，对努尔哈赤跪拜道：“大汗，孙婿一片忠心，天日可鉴，我愿为先锋，攻进沈阳，斩下王化贞的狗头，献给大汗！” 努尔哈赤不动脸色地盯着李永芳好一会儿，思索好后，随即微笑道：“李额驸这是哪里的话，本汗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你们汉人不是说君恩浩荡、用人不疑吗？朕就是你的君，怎么会怀疑你呢？这次，你做得好，没有直接抓使者来。这样，我们就可以耍王化贞一次，让他再得意一会。” 李永芳的背后，汗水不断地流，只见他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说道：“孙婿还从使者那里得知，王化贞已经联络了察哈尔的林丹汗，要在秋八月进攻我大金，很是可虑啊。” 努尔哈赤轻蔑地摇摇头，说道：“察哈尔的那个小儿，不足为虑！喀尔喀五部已经被我们制住。有他们在林丹汗的东边，只要林丹汗有异动，我们都可以先知道。再加上科尔沁的辅助，不难拖住林丹汗那个守灶小儿。” 李永芳连忙点头道：“是，是，大汗说得是。林丹汗是富贵出身，虚气多，勇气小，喜欢说大话，干不成什么大事。” 努尔哈赤点头，笑道：“接下去，我们就将计就计，耍弄王化贞。还有，那个人，你多去劝劝，让他归顺我大金，人才难得啊！” “嗻。”李永芳领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