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丑闻
随着暑假临近，青葱校园的莘莘学子又进入了废寝忘食挑灯夜战的“考试月”，晕头转向地临急抱佛脚。学生们忙得兵荒马乱，穆小柔却空闲了下来，学校基本上没她什么事儿，她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即将到来的小提琴省决赛作准备。 前期她也断断续续地为最终的决赛参与过几步流程，不过当时正在进行市级赛，她和其他几位主办方的人颇有尸位素餐之嫌，直到这几日通过地方赛层层选拔出来的选手陆陆续续抵达，他们才开始真正地忙碌起来。 穆小柔恰好遇到几位初来乍到尚未找到安置点的选手，于是热心地帮助他们联系负责安置工作的人员。得知她是大赛的评委之一，带队的老师客套地跟她攀谈起来，几个孩子也叽叽喳喳地向她问东问西，其态度之热切令她一时之间难以招架，哭笑不得地耐着性子适度解答他们千奇百怪的疑惑。 眼前一张张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笑脸很容易唤起穆小柔的回忆，当她处在这个年纪之时，也如同他们一般，踌躇满志地游走于各地参加琳琅满目花样繁多的竞赛。 对于这些比赛，其实她还挺热衷的。她曾经很享受也很珍惜站在舞台之上的机会，她喜欢那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的瞩目感，喜欢听到或哀伤或轻快或激昂或消沉的曼妙音符一串串连绵不断地从她的手下流淌出来时内心那种安谧的宁静，喜欢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时令她热血沸腾的成就感，也喜欢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奖杯时涌起的那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她也曾热爱过舞台，热爱过竞争，也曾满怀憧憬地尽情挥洒她的才情与骄傲。只可惜，这些都已被岁月一点一点地磨平，磨平了一度令她活得恣意潇洒的棱角。一头无知无畏的初生牛犊经受千锤百炼的失败以后，终于被这个世界如愿以偿地打造成了一头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好牛。 与那群孩子分别后，她的脸上仍挂着收不住的笑意，然后再次与许云歌不期而遇。之所以说是再次，是因为早上江城离开以后，她匆匆地赶来开会，不偏不倚就在门口遇上了许云歌。不知是她确实面带桃花太甚还是她做贼心虚，总之在许云歌面前她就是抬不起头来，举止较往常的尴尬更多了几分无措与慌乱，结果所有的伪装被她一眼看穿。 “装得累不累？”许云歌淡淡地瞥她一眼，“你有胆子和江城扯上关系，就要胆子抬起头来面对所有幸与不幸。” 许云歌今天的态度比重逢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友好，穆小柔不禁怔在了原地，许云歌从她身旁擦过，不咸不淡地开口：“还不走，要让所有人等你一个吗？” “哎。”她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快步赶上许云歌的步伐，踯躅着吞吞吐吐道，“云歌……” “比赛快开始了，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影响到别人的情绪。”没等穆小柔说完，她先公事公办地表明了立场。 “这就够了，只要你愿意这样对我，对我已然是巨大的宽恕，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这一句话，穆小柔没有说出口。 所谓厄运，所谓遭遇，人为也好，意外也罢，总之常常在你最没能预料到的时刻乍然降临杀你个措手不及就是了。只可惜，穆小柔这一席评委之位得之不易，枉费了江城的煞尽苦心的一场安排，辜负了宋颜回尽心尽力的一场忙碌，到头来却是功败垂成，春消雪水一场空。 穆小柔接二连三地被卷入一桩又一桩的丑闻中。首先，是她与江城二人举止亲昵成双成对地出入于各种宴会的照片，以及那天江城怀抱着她从宋繁馨的生日宴上离开的照片被曝光在网络上，曝光的照片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的处理，清晰得连他们脸上的毛孔都可以细数得见。公布照片的人首先对她和江城的身份作了一番详细而深入的介绍，然后不加掩饰毫不避讳地搬出靳家大小姐靳柔与江城的交情，言辞直指穆小柔为破坏他人情感的第三者。 穆小柔不是什么特别知名的公众人物，但江城的名字，当下有哪个年轻人没多多少少听闻过？所以，公布的照片立刻就在一定的范围内引起了小小的轰动，穆小柔在当天下午就接到了院长的来电询问，她三言两语地勉强搪塞了过去，心里的不安却是愈演愈烈。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有人在网络上爆出，穆小柔现在住着的房子正是在江城的名下，而他们竟然是邻居，这其中的关系真可谓引人遐想不已。同时，她作为省小提琴决赛评委的身份也随之曝光，公众纷纷质疑她的个人品格以及大赛主办方的用人标准。 消息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这一次，穆小柔先后被请到主办方的办公室和院长的办公室喝了一杯茶。 不断有自称记者的人来电，穆小柔不胜其烦，正思量着对策，却被白怡一道圣旨召回了家里。甫进家门，正颜厉色地端坐在客厅中央的白怡先严肃地喝了一声：“跪下！” 穆小柔呆了呆，木然地看了看一旁对她挤眉弄眼的谭思明，一言不发地依言跪下。 “妈！”谭思明急忙上前作势要把她拉起，“这两天下雨，小柔她腿不好！” 白怡的脸上划过一丝的松动，但立刻又绷紧了脸，声色俱厉地说：“你让开！你爸不舍得教训她，我来教训她！”她一把站起，走到穆小柔面前，“穆小柔，你说说，搬家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阿姨，你让我认错我就认，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向您解释，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形容很憔悴，眼里却闪着倔强的光芒。 “现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当初搬出去的时候不是说得挺漂亮的吗？”白怡很少责罚穆小柔，除非是她真的错得离谱，所以一般她在责罚她时，穆韩天都不会当场阻止。她很多年没有这样为穆小柔动过怒了，她已经坐立不安了一整天，现在看到穆小柔那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就特别来气。 “妈！”陆长深不认同的声音适时响起。白怡狠狠瞪了谭思明一眼，心想这个媳妇，平日里和穆小柔一大堆这样那样的不对盘，关键时刻却临阵倒戈护着小姑子，也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傻丫头，赶紧起来！”陆长深心疼不已地把穆小柔一把拽起，语含谴责地对白怡说：“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这还没问清楚怎么就判定了小柔的不对？” “那你让她把话说清楚。”白怡无奈地妥协，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穆小柔是她一手带大的，罚她，连谭思明都于心不忍了，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腿不好，她又怎么会不心疼？ “哥，我想睡觉。”穆小柔把头埋到陆长深的胸前，嘴里满是苦涩。对穆韩天，对白怡，她深感愧疚，但此时此刻，她也很茫然，前所未有的茫然，她需要时间来调整那种，一下子从云端坠入地狱的巨大落差。 然而，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第三天上午，穆小柔获取评委一席的手段被指游离于正规流程之外，帮她打点过的人均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只有两个人除外，那就是江城，以及文夫人。江城虽然也受到舆论的质疑，但毕竟没有实际的证据指向他。 坐在电脑前的穆小柔禁不住冷笑一声。 就在人们期待着第四天的猛料时，爆料人却没有按照前两日的规则出牌，而是在第三天下午就急不可耐地砸出了最重磅的消息——新锐小提琴家，某大学重金聘请的讲师，斯图加特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德国某著名交响乐团的前首席，多年前用以在国际上获得奖座的原创曲目竟然涉嫌抄袭！人证没有露面，但“物证”确凿，一时间，四下哗然。 抄袭不比其他，一旦染上抄袭之嫌，一个以创作为灵魂使命的艺术家，也就在这条路上走到了尽头。 当天傍晚，穆小柔被召至校长办公室，她的精神状态不佳，校长亲自为她冲了一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咖啡。 穆小柔整个人一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走路，吃饭，都像是在神游。 最后一记猛料把穆小柔推向了舆论的浪口风尖，第二日，她的“光荣”事迹终于轰轰烈烈地占据了当天晨报的一整个版面。看到报纸的一刹那，穆小柔失神地打翻了一碗guntang的白粥。怔忡了几秒，她突然踉跟跄跄地往客厅跑，紧跟着她身后的谭思明只见她手忙脚乱地拨了一个电话，半晌，电话才接通，穆小柔说的是德语，她听不懂。 穆小柔打的是她恩师的电话。这个时间点，在德国应该是下午，他或许正在午睡。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穆小柔心中一阵汹涌澎湃，有一种回到家一样的归属感，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Marvin，你一定要相信我！”她很不争气地哽咽道。 “你说什么？慢慢说。”他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几年前，我拿去参赛的一首曲子有一段是从我朋友为我谱的一首曲子里摘取的，但是我不知道他送给我的不是原稿，现在我被指抄袭……”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电话彼端沉默了许久，这头的穆小柔受尽了煎熬，Marvin才缓缓道：“Luisa，我相信我教出来的学生，如果你不想让我为你丢脸，就勇敢地打败那些企图诬蔑你的人！” “嗯！”她也不管电话那头的老师看不见，重重地点头。 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无条件地信任她，已经足够了。 就算江城一直没有出现，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