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就在你身边

    在医院的大楼里晕头转向地爬上爬下穿梭往来，排了一条又一条长长的队伍，从晨光熹微折腾到艳阳高照的正午，穆小柔终于手执着厚厚的一沓收据以及报告单走出医院的大门。因为没有吃早餐，她累得脚步都是虚浮的，如果不是白怡在身边搀扶着，恐怕她脚一软就往地上栽下去了。

    刚走出候诊大厅门口，穆小柔突遇偷袭，被用皮包之类的东西狠狠地在背部砸了一下。她吃痛地回头，许云歌红着眼眶恨恨地盯着她，那眼神，是愤怒，是控诉，是自责，是……疼惜。

    “穆小柔，你这个王八蛋，混球！是不是如果没让我看到，你就打算一辈子不说了？”许云歌说着说着情绪再度失控地把挎包往她身上砸了一下，“混蛋！没良心的家伙！”

    穆小柔惊愕地看向许云歌身后同样惊愕的黎医生，她的主治医生，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不是还在怪我绝情？”许云歌的眼泪愈发汹涌，“是不是怪我，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受了委屈也不肯告诉我？你不是最没有骨气的吗，不是最不计较做低伏小的吗？怎么这一次记恨我这么久？久到七年不肯见我一面，久到病得这么严重都不肯告诉我……难道你看不出来，我那时只是太害怕了，太担心了，是一时怒急攻心才会说出那么不理智的话吗？我怎么可能真的要你去死？那时候见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许云歌的话甚至有点语无伦次，脸上的悲伤与愧疚刺伤了穆小柔的眼眸，她手足无措地伸手想替她拭去脸颊上泛滥的泪水，却不想越擦越多。许云歌最是能隐忍，什么事都默默地往肚子里吞，穆小柔从没见过她流泪，第一次见，她的眼泪就像是流不完似的。

    擦着擦着，穆小柔的鼻子一酸，不禁也流下了眼泪。她哽咽着说：“云歌，别哭了，是我混蛋，我不该连你都隐瞒。我没有怪你，真的没有，我不去见你，只是因为太害怕了，害怕看到你谴责的眼神，是我没用，是我胆小，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早点回来找你的……”

    虽然到了午休时间，医院的大门口仍然人来人往，这两个人却不管不顾地哭得天昏地暗，哭着哭着就抱作了一团，紧紧地拥抱着对方，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似的。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寻常不过的日子里，穆小柔究竟得到了什么，她所得到的又有多么的珍贵。

    那一年，她在去德国留学之前，因为要回到学校办理手续，所以她见到了许云歌。自从确认了江子皓离世的事实以后，她就一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许云歌，但她都要走了，在走之前，她总归是要给许云歌一个交待的。

    穆小柔对于情事，一直都是懵懂的。江子皓对穆小柔好，好得天怒人怨，所以身边的朋友同学都自然而然地把他们视作一对。对于此事，穆小柔始终被动地持默认的态度。

    怎么说呢，对江子皓，她其实是喜欢的，她喜欢他对她的好，喜欢他给她的宠爱，喜欢这种被捧在手掌心的感觉。她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如江子皓一般无条件地迁就她，一心一意地为她付出，任劳任怨。所以，她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的？是啊，她想不出不和他在一起的理由，于是他们就在一起了，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因为经历得少，穆小柔对于情情爱爱的事表现得有些迟钝，不过，她对许云歌太了解，太熟悉，所以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的心思。比如说，她在谈起江子皓时，许云歌会听得特别认真，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向往，又有着一丝怅惘。又比如说，在江子皓面前，一向冷淡的许云歌会异常拘谨，总是束手束脚地放不开。

    就这样，穆小柔得出了许云歌喜欢江子皓这个结论，深信不疑。为此，她苦恼了好一阵子，自己的好朋友喜欢自己的男朋友，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八点档的电视剧里，多少情同姐妹推心置腹的闺蜜因此反目成仇拔刀相向两败俱伤。穆小柔可不想失去这个好朋友。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思前想后，终于纠结着问许云歌：“云歌，你是不是喜欢子皓？”

    就算是被识穿了心事，许云歌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尴尬，她只是郑重其事地对穆小柔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对江子皓，没人抢得过她穆小柔，她根本就是不战而胜。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穆小柔连连摆手，“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心结，我一直把你当成是好朋友……”

    “我知道。”许云歌婉约一笑，似是被她的样子逗乐了，“我是很喜欢江子皓没错，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喜欢，只是纯粹地对美好的事物产生的一种憧憬罢了。就像是在黑暗中有一盏灯在引领着你前行，你不是非要走到那盏灯面前不可，但它的存在给了你一个方向，让你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没有那么害怕，也仍然有一个寄托。”

    “哦。”她点点头，一头雾水。突然，脑海中闪过江城那张笑得清朗的面容，又好像似懂非懂了。

    在江子皓死后，她见到许云歌，她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因为知道许云歌对江子皓的在乎，所以穆小柔当真了，她完全把许云歌的话当真了。她以为她是真的不想见到自己，以为她真的责怪她害死了江子皓，以为她是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她一直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她的指责。

    其实，她又哪里知道，许云歌之所以会对她说出这么决绝的话，一半是出于对她任性的愤恨，另一半却是实实在在地出于对她的关心。

    江子皓的葬礼举办得很低调，外人根本没有办法去看上一眼，许云歌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而在江子皓下葬的时候，穆小柔又躺在医院里生死未明。两个最在乎的人，一下子死的死，伤的伤，许云歌连伤心都来不及，还要替活着的那一个牵肠挂肚。

    穆小柔醒过来以后，穆家的人担心有人在她面前走漏了江子皓去世的消息，拒绝了一切人的探访，包括许云歌在内。许云歌哭着求穆家的人，让她进去看穆小柔一眼，她保证不会把真相说出来。但是，他们只允许她在病房外偷偷看她，因为他们不能容许任何的差错。

    穆小柔的病情，许云歌是知道的。她知道，醒来以后，穆小柔一度失去听觉，医生初步断定可能为手术过程中伤到了神经。穆小柔到纽约后，许云歌就彻底失去了与她的联系，只能断断续续地从穆家的人中打听到她的一点消息。

    许云歌恨她没有联系自己，恨她让自己找不到，恨她让自己担忧了整整一年，所以一见面，她才会在冲动之下说出那样的话。当时，她并不知道穆小柔要走，不知道她是回来道别的，更不知道在说出一句气话以后，她就真的再不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然而，事情走到了今天，一切都不重要了，谁对谁错，谁误会了谁，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此刻，她就在她的身边，她们正紧紧拥抱在一起。

    在前嫌尽释以后，她们才明白，谁都不曾把彼此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