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禁言誓
随着千里缩地神囊的传送,齐灵云带着朱梅和金蝉,约莫半日便已抵达桂花山,想着即将面对这个古怪的姥姥,她心中颇为忐忑。朱梅的脸色还是惨白,走路都还有些勉强,金蝉此时安静的陪在她身边,朱梅却神情冷淡。 齐灵云自然是知道原因。那日朱梅虽然浑噩中,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事后私下扯了齐灵云来问,齐灵云原本想取笑她一番,但见她神情焦虑、语气烦躁,才想起,玉清虽源传真一教,却是极为重视清修,即使门派不禁双修,但句容山上弟子却极少双修,渐渐竟养成风气,尤其各殿各宫内门弟子清修,已然是不成文的规定。以朱梅的心气,应是意属未来冲和宫掌宫之位,自然极为避讳此事。因此,齐灵云当时就轻描淡写得说了一番,并要她宽心。 来桂花山之前,妙一夫人曾嘱咐齐灵云到了桂花山后不可贸然进入,以姥姥修为定知有人来访,自会派弟子接应,齐灵云便与朱梅金蝉在落地处等候,打量此地,是在一条入山坡道。山中草木苍翠,多是各种桂花树,桂花又称木樨,并不是容易长成遮天蔽日的乔木,但观此山中,桂树皆有三、四丈高,一人粗,想来皆是百年之龄。 正想着,飞笛一声,鸟鸣清脆,渐行渐近。 先来到三人面前的是一只红羽极乐鸟,鹊首长尾,身体才拳头大小,尾翎却有一尺来长,通体红羽,只是背与鸟嘴处覆盖了些许黑羽,与红羽间又有细细白羽过渡,在笛声悠扬中蹁跹起舞,好似小小只的凤凰。 见到这只玲珑可人的灵鸟,朱梅阴沉的脸色也泛起了微笑,小家伙飞舞片刻,最终落到一名少年肩头,垂下尾翎,一双黑眸好奇的打量来人。 少年穿着无袖的翻领黑衣,由于南谢蛮颇为炎热,他并未像中原人那般再着内衫,翻领出露出他结实的胸膛,下半身的裤子也只到膝盖处,是典型的南谢蛮打扮。 然而,他的长发结成数条小辫后,却没有像当地人那般盘在头顶,而是汇聚成一束马尾,看着十分精神,英俊挺拔,齐灵云留意到他马尾束扎处,簪了根簪子,簪身以玛瑙雕琢,簪头的卷草图案颇有些奇怪,似乎刻坏了一般,几颗乌木珠子下,赫然挂着一只鲜红的灵砂葫芦,在少年的黑发边,映衬得分外夺目。 齐灵云处事冷静细心,当日她自是留意到,当日餐霞大师交给周轻云的灵砂钗符是何等模样,眼前再见到,自是暗暗留意了几分。 “小弟申若兰见过各位,这位想必就是齐灵云齐师姐吧?”少年眼眸清澈,一如山中单纯悠然的岁月,声音爽朗,又如同山间奔腾的泉溪。 朱梅却微微有些皱眉,红花姥姥毕竟是异派,怎的上来就叫得如此亲热。 齐灵云连忙回礼:“原来是姥姥座下高徒,墨凤凰申师弟,这位是玉清弟子朱梅,这是我弟弟金蝉,蒙姥姥不弃,特来求取救命灵药,有劳申师弟了。” “朱姑娘,金蝉公子。”申若兰又向二人行礼。 “申师兄,别这么叫我,我听着好别扭啊。”金蝉对申若兰颇有好感,很是愿意与他亲近,“你就叫我金蝉吧,哎,申师兄,你这只鸟儿好像凤凰啊……” “金蝉,不可无礼。”金蝉才上前一步,便被齐灵云喝住,鸟儿似乎特别机警,吱一声,就飞向天空,它身形小,几乎瞬间就消失在天际。 “无妨,朱姑娘身体有恙,不可劳累,且先随我入山吧。”申若兰随即转身带路。 “那就有劳了。”齐灵云微微颔首,扶着朱梅带着金蝉跟上,朱梅心里暗道一声惭愧,自己是来求药的,却还要计较门户之见,见申若兰体贴,她也放下了心中的一丝隔阂。 申若兰带着一行人来到山脚一处干净简洁的居所,看似申若兰平时所居。 中间正屋已备好茶点,这一小段路,已让朱梅累得微微喘气,喝了杯茶,方才定神,金蝉毕竟小孩心性,不住四下打量,几日来心头的阴霾也似一扫而空。 齐灵云为人周全,见朱梅已缓过神,便向申若兰问道:“敢问申师弟,姥姥有何吩咐?”见申若兰脸色有点为难,齐灵云微笑道:“申师弟但说无妨。” 申若兰点点头,不再犹豫,掌心一翻,是一条红绳。 是了,听餐霞大师说过,到五福潭底取乌风草,需要一对三世童身男女,手牵红线方可入内,只是这情形太过古怪,恐怕梅儿会不乐意。 这么想着齐灵云朝朱梅看去,果见朱梅脸色大为不悦,却见金蝉已奔跑过去拿起红绳,才一入手,红绳却已系上他手腕,他不由大为惊奇:“这就是餐霞大师说的法宝么?申师兄,这是什么法宝,叫什么名字?梅jiejie快来试试。” 申若兰微微欠身,脸上略有歉意,“家师素来性情直爽,不喜周折,嘱咐弟子,先要用红绳试验朱姑娘与金蝉,是否是三世童身,才愿意告知取草之法。至于这法宝名字……,家师并未告知,家师法宝众多,素来不爱取名。” “无妨,法宝无名亦是法宝,也是应当验明后,再叨扰姥姥。”齐灵云说着,看向朱梅,似在劝慰她稍安勿躁。。 朱梅强忍不悦,伸出了手,红线竟然兀自缠上,窗外一声鸟啼,红影闪动,似乎是刚才那只极乐鸟。申若兰笑道:“阿鸾是姥姥所养灵兽,与姥姥心意相通,想是去向姥姥回报了,请诸位稍待片刻。” 这片刻之间,金蝉也不闲着,缠着申若兰要了红线法诀,收了红线又来试,这红线似乎真有灵性般,绑住了金蝉的手腕,另一头却无法绑住申若兰以及齐灵云,哪怕手动打了死结,也会自动松开。金蝉又将线绑在朱梅手上,另一头去绑齐灵云和申若兰也是绑不住,最后他又要拿红线去绑齐灵云和申若兰,齐灵云再也忍不住道:“金蝉,不可失礼。” “噗——”边上朱梅却笑出声,眼底有些暧昧的神色,齐灵云看着心头不由有些气恼,她朱梅自个儿要清修,忌讳别人将她与金蝉扯一起,怎么看别人到是看好戏的样子。 “哈,梅jiejie笑啦。”金蝉见将朱梅逗笑,心情更是大好,只是朱梅见他欢喜,转眼脸色神情又是乌云密布,别过了头。 这时,阿鸾飞了进来,停在申若兰肩上咕咕低鸣,申若兰神情有些古怪,最终转向了齐灵云道:“齐师姐,姥姥说她知道了,先让朱姑娘休息一番再告知取灵草之法,她有事要与你相谈。” 齐灵云闻言心头一紧,想起母亲临走前对她提到的因果承负,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脸上却依旧微笑道:“有劳申师弟带路了。金蝉,好好照顾你梅jiejie,不要乱跑乱动,失了礼数。” 回应她的是个鬼脸,齐灵云也是无奈,跟着申若兰走了出去。 南谢蛮地气候炎热,此时又接近夏至,好在山中树木成荫,飞行在丛林间到是凉风习习心旷神怡。飞过丛林,申若兰便带她向上飞去,飞上去才看到一路苍翠中还夹杂着不知名艳丽的花朵,宛如一条绸带在山腰蜿蜒,间或有飞泉奇石,景色各异,路过某处地势平缓的小山峰,上面半卧着一颗巨大无比的桂树,只可惜已经死去,只留下一截约莫三层高的巨大树桩。 这些别致的风景略略冲淡了齐灵云心中的不安,最后越飞越高,遥遥便看见山峰上波云诡谲,申若兰最终带着她在一方大湖附近落下,原来五福潭竟是一座位于山顶上的深潭,潭面上赫然就是的五彩云嶂。 与紫云嶂掩藏在黄山云气中平平铺开不同,五彩云嶂宛若巨大金钟罩下,将五福潭围得密不透风,那五彩云虽然光泽绚烂,却听说是但凡血rou之躯触之,皆会化为黑水。 红花姥姥便在五福潭西面一个洞内修炼,齐灵云与申若兰刚走近,便听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道:“若兰,你先在外等着,让那个丫头进来。” “是。”申若兰恭敬答道,随后看向齐灵云,清澈的眼眸似是在安慰说没事的。 齐灵云冲他微微一笑,走入洞内,洞内甚是黝黑,前方传来强大的修者气场,齐灵云估摸着,大约是走到离红花姥姥不远处,行礼道:“峨眉蜀山弟子齐灵云,见过红花姥姥。” “哼,你这孩子到是知分寸。”红花姥姥的口气说不上是讥讽还是夸奖,或者兼有之。 “姥姥赞谬,未知姥姥招弟子前来有何吩咐?”齐灵云却不在意,依旧言谈自若。
“呵呵,天下还有谁敢对蜀山派吩咐,你应该知道,若今日受伤之人是你们蜀山的,就算三百世童身,我也不会理会。” 齐灵云叹了口气道,“昔日恩怨,弟子也有耳闻。若不是梅儿行动不便,弟子怎敢前来,徒增姥姥伤感呢。” “哼,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姥姥我可不伤感,姥姥我只是憋了口气,玉清人又没死光,非得要你一个蜀山小辈前来,想必你母亲已跟你说过了我的要求了吧。” “是,申师弟天赋上乘,神思清澈,他日必是我蜀山栋梁,能收之于蜀山,实乃蜀山之幸。” “咯咯咯……”黑暗中回荡起嘶哑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蜀山那群硬骨头,到出了你这么一个马屁精。” “弟子或是有溢美之词,但申师弟是姥姥的弟子,姥姥应是了解申师弟的根骨以及为人。”面对红花姥姥的嘲弄,齐灵云则回得不卑不亢。 对面一时沉默,良久响起长长叹息:“好……好……,齐漱溟有女如此,峨眉有你齐灵云如此,真是叫姥姥好生羡慕。”感慨未尽,红花姥姥突然厉声道:“只是你蜀山向来排斥异类,将来难免逼迫若兰做他不愿意做之事。” “天下道法殊途同归,少林达摩宗弟子亦有在靑城蜀山修行者,所谓异类,不过是指心术不正者,申师弟心地纯良,何来异类之说?” “哦,那姥姥我是术不正,申无垢是心术不正咯?”伴随尖利质问,洞内陡然升起一股气流波动。 终究是提到了她,齐灵云心底无奈道:“昔日恩怨,蜀山所针对者,并非无垢前辈,无垢前辈情深可鉴,怎会是心术不正。至于姥姥……恕晚辈无礼,姥姥虽性情中人,但有侠骨仁心,提起红花姥姥,晚辈所听闻者,到是多有救死扶伤之事。” “哼,情深可鉴,她和宝相一样,都是被臭男人蒙住了眼睛!罢了……,你这孩子话是诚恳,至于行动么,呵呵,你且对我发个誓言吧。” “齐灵云以祖师之名起誓,以天地日月为鉴,必定全心照顾申若兰师弟——” “全心照顾,哪有这么便宜……”红花姥姥冷冷道:“丫头且待老身说完再发誓,老身要你发禁言誓,今日所发之誓,不可对外人宣说。” 齐灵云心头一凛,这禁言誓非同小可,倘若发了,便不能对外人说起誓言内容,若被有心人利用,很容易造成百口莫辩的局面。看来这红花姥姥真非易与,此时只听红花姥姥继续森森道:“我那山野中长大的蠢徒儿自比不上你们名门正派的见识,若兰生性懦弱,他那些本事也就花在玩花溜鸟上了,恐怕就算学了飞剑也远不及你齐灵云这般,年纪轻轻便到化神境界,更是在蜀山头一个心证七修剑。” 越是这般夸赞越是叫齐灵云心沉了下去,她心中突突直跳,入桂花山时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堵在心口。 “丫头,姥姥也不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恳求你罢了。”红花姥姥口气突然伤感起来。 “姥姥请说,弟子不敢当。” “你也知三谢蛮皆习控灵之术,若兰纵然在蜀山学艺,师成后多半是要下山自寻门路的,丫头你可得发誓,届时不得强留若兰,他日若兰离开蜀山,你也须随他而去,保护他,照顾他。” “姥姥……” “干什么,你这是不愿意了?我又没让你们双修,我是把他托付给你,可不是让他去蜀山当你们的奴仆跟班,若不答应,你自己知道后果。”红花姥姥语气极为霸道,甚至隐含威慑。 “我……”齐灵云低头,脑海中突然响起母亲前一夜嘱咐的话语——无论红花姥姥说什么,提什么要求,都不可违逆,这是蜀山当日的因果承负……,灵云这才明白母亲当时的口气为何如此无奈,母亲固然想到红花姥姥会有古怪的要求,但又知不知道红花姥姥提出得竟是这般为难人的要求? 齐灵云无法回答,只能沉默,对面亦是沉默,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