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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前燕王世子又递了拜帖进来,意欲拜见。朱棣吩咐三宝传话,这些日子在会同馆与宁王相谈甚欢,腊八节那日会与他们一聚,无事不必再来了。又令三宝将梅花九九消寒图交与朱高炽,嘱咐他看着节气伺候好皇爷爷的身体,若皇爷爷得空,多带煦儿和燧儿去承欢膝下。燕王世子朱高炽拿着梅花图云里雾里地想着:“怎么一向冷心冷性的父王会画起梅花儿来,还制成了九九消寒图。” 如此,朱高炽带着两位幼弟倒也时常去拜见皇帝。朱高燧不过才两岁,口齿还不十分分明,又童言无忌,依依呀呀说起,父王整日在会同馆与十七叔饮酒画梅花儿,也不得空见他们。皇帝听了个大概,含笑不语。 腊八那日,朱棣朱权进宫先拜见了皇帝,随后与朱棣的三个儿子在皇太孙朱允炆宫里用了腊八粥,接着便一道去赏梅花。适逢绿梅开得正盛,朱权甚是得意,不住地同朱棣道:“四哥且瞧,我说的可是真话,半分夸大也无是不是?”见朱棣不理他,又转身对朱允炆和朱棣的三个儿子道:“四哥这些天在会同馆整日研究梅花的品种。尤其是这绿梅,因着罕见,又极美,四哥还不信,这下见了,可算是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朱高炽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扯着朱权的衣袖问道:“父王这些日子在会同馆说与十七叔相谈甚欢,不得空见侄子们,就是与十七叔谈论梅花?” 朱棣的手抚上一支开满了盛放的绿梅花枝上,眼睛却越过了宫墙往东南苏州方向望去。朱允炆站在众人背后,嘴角漫出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 朱棣回到会同馆后,吩咐三宝:“替本王修书一封快马加鞭传回北平,让王妃在府里头找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取名‘折香苑’,找北平最好的工匠,一应的亭台楼阁和桌椅陈设皆以梅为题,务求移步易景。再去找全天下最好的花匠,本王要在‘折香苑’遍植梅花,尤其是绿梅。收到信后即刻准备,你也打点一下,尽快启程回北平。”说完,似从三宝身边无意走过,嘴唇微动,三个字不着痕迹地稳稳落进了三宝的耳中:“用官驿。” 朱允炆和皇帝收到消息时,会心一笑。昌盛奉茶走到门口时,皇帝正对朱允炆道:“既然你四王叔要找全天下最好的花匠种梅花,朕就帮他一把,暗中安排人进他的王府吧,务必使他来年小桥流水,花开满园,尽折梅香。”过了片刻,昌盛才举步踏进殿内。 无论如何,洪武二十九年的冬天,这一季所有用梅花酿的美酒,因着燕的出现,使得奚梅少女情怀的情窦初开而蕴含了脉脉情意,益发地回味无穷了。 老天爷也很体贴地在寒冬时分给了奚梅所期待的一场大雪,于是奚梅兴致冲冲地去了邓蔚山上的香雪海踏雪寻梅,也寻遍了姑苏的城里城外,却仍是没有寻到绿梅,无奈之下只能作罢。而后精心酿制了初蕊酿,薄梅香,寒梅浓,只一口也舍不得喝,连meimei阿蕊也不给碰一下,尽数埋在了院子里,只等着来年的那一场约会。 阿蕊知道这一切的变化皆是因为她,在奚梅收留她后不久,听奚梅提及梅花时,装作无意中说起以前乞讨,路经枫桥发现枫桥边的梅林一到冬天梅花开得极美。奚梅爱极梅花,费尽心思酿梅花酒,心思又单纯无忧,年年都欢欢喜喜地去。 阿蕊当年为了能活下去,一步一步从京师乞讨而来,不过十岁还不到的年纪,一个个亲人相继离去,她便十分清楚她不能再是嫣儿了。可是为了娘,为了外公,她要好好活下去。她不能泄露身份,所以特地在苏州街头流浪了很久,又在十泉里暗地里留意着关于奚梅一切的消息,费心计算着,务求一击即中,能让奚梅收留她,能活下去。在一个梅花盛开的季节,她坐在了梅花树下。 刚进奚家酒馆时,她总是静静地不爱说话。奚梅平日里虽顽皮,可酿酒的时候也是静静的,各色的花朵在她手上翻飞时,阿蕊便会想起小时候,娘亲帮她编花环的模样,手上也是有色彩斑斓的花朵。 她洪武二十五年快要除夕的时候进的奚家,二十六年年末,好婆便去世了。虽和好婆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好婆也是很疼她的,将奚梅穿过的衣服,坐在太阳底下一针一线改小了给她穿。好婆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她就会乖巧地在一旁帮着穿针引线,好婆总是摸摸她的脑袋眯眯笑着说:“阿蕊真乖。”太阳也晒着她,晒得她一颗心一点一点地暖。 往往这个时候,奚梅也会凑了过来,嘟着嘴道:“好婆偏心,如今都不疼梅儿,只疼meimei了。”嘴巴虽然嘟着,可阿蕊看得出来,奚梅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那一声meimei是从心里发出来的。 奚梅除了会酿酒,绣工也极好,苏州的女子,随手就能绣出一朵精巧的花儿来。于是,好婆改小的衣服被绣上好看的花纹,奚梅也一针一线地教她如何绣花。好婆去世的时候,奚梅抱着她哭得很伤心,她也哭。奚梅伤心的,是好婆的离世,她是既伤心又害怕,伤心的是又一个疼她的人走了,害怕的是哪一天,奚梅也走了,她又要孤苦无依了。 洪武二十九年的除夕,北平,燕王府。 朱棣就藩前,皇帝命人将前朝在北平的皇城予以改建,给朱棣做了燕王府邸。当年元顺帝匆忙败走,留下这都城的皇宫背靠煤山依中海而建,朱棣就藩后,因着府里人不多,就一个燕王妃徐达将军之女徐甘棠和两名自幼服侍的姬妾郭氏和吴氏,以及一些自幼贴身服侍的内侍和一些王府里头的侍女,统共不过三四十人。故而只选了皇城中央以中海为景的隆福宫做府邸,其余都分给了跟着他就藩的兵卫,这样兵卫有了地方安置不用再另花费银子,又很好地将他的府邸守在了中央。饶是如此,府内到处飞檐卷翘,琉璃瓦铺成的单檐庑殿顶粼粼发亮,气势恢宏。 纷纷扬扬的大雪在落了几天几夜后,终于停了,整个北平银装素裹。朱棣踏进城门之时,一路就有小厮传了信回去,待到他到府门口时,甘棠已经带着自己所出的两个尚未出嫁的女儿安成郡主和咸宁郡主,郭氏带着庶出之女常宁和吴氏一众人等在门口候着了。 看到朱棣的时候,甘棠和两位郡主拜下,郭氏和吴氏带着众人跪接,朱棣上前几步,一把扶住了甘棠道:“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跑到门口来了。” 甘棠笑道:“想着王爷最迟今儿个怎么也该到了,所以一早吩咐了小厮在城门口儿守着,王爷刚踏进城门的时候,就有人来报信儿了。” 朱棣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众人,淡淡道:“起来吧,都退下。”和甘棠一起往府内走去,府内已经布置一新。屋檐厅堂的柱子上都已插上了芝麻秸;所有殿门的门傍上遍植了桃符板;各殿里都已经挂上了年画,鹤鹿同春、三羊开泰;春联、窗花已经焕然一新;要烧的松盆业已准备妥当。 朱棣一向治府极严,甘棠也是个果断坚毅的性子,虽是除夕团圆之夜,众人忙进忙出却一丝儿声响也无。三宝和一向跟在甘棠身边的王景弘跟在他们身后。 只听见甘棠在轻声跟朱棣徐徐地说着除夕夜的事宜:“给父皇拜年的礼品已经送出去了,照着往年的规制倒也没什么新奇,不过妾身自己动手做了百子千孙的福被一道送去了宫里,里头的鹅绒是一丝丝挑出来的,松软暖和,皇太孙的第一个皇子,自然是顶顶要紧的。各王府也备了礼送过去了,我们自己家的三个孩子在宫里头有父皇照看着,自然是不用cao心,妾身也就没准备什么。” 朱棣握一握她的掌心道:“这些事情,你办得一向妥帖,本王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这次在京师十七弟说弟妹身上不大好,你看看府里头有什么好的药材给送些过去。” 甘棠抿嘴一笑道:“早前儿备礼的时候,就想着一到冬日里,谨儿身上就不大好,已经捡了一些上好的药材并着礼一道送过去了,这时候怕是已经到宁王府了。” 朱棣拢一拢她的肩道:“你一直都是谨慎周到的,这年下备的礼既不可出挑儿,也不能有错处,那福被是你亲手做的心意,难为你这样地花着心思。” 朱棣这样亲昵的动作,甘棠在众人面前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妾身该做的。” 朱棣嗯了一声道:“除夕夜守岁的事宜,这些年你一向做惯了的,不必一一回本王,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甘棠端正神色道:“王爷信妾身是王爷的大度,正因如此,妾身该请王爷示下的更不敢错了规矩。” 朱棣“唔”了一声未再多言 甘棠看了看朱棣风尘仆仆的样子道:“离守岁还有些时辰,妾身瞧王爷有些疲倦,不如先小睡片刻,待一切准备妥当了,妾身再来请王爷?” 朱棣略一颔首道:“好。” 甘棠似有些迟疑地问道:“那王爷是回翔鸳殿休息,还是去妾身的香依殿。” 朱棣眼睛瞟过窗格喜上眉梢的大红窗花道:“翔鸳殿。” 甘棠脚步微有一滞,嘴上却笑道:“幸亏妾身一早就命人将翔鸳殿和香依殿都熏暖了。” 翔鸳殿是燕王朱棣日常起居处理公务的地方,离翔鸳殿最近的香依殿,便是燕王妃居住的殿室了。自朱棣与甘棠大婚后,甚为恩爱,自幼服侍他的两个姬妾郭氏和吴氏就成了摆设。朱棣和甘棠共有三子二女,长子朱高炽已经受封为燕王世子,次子朱高煦和三子朱高燧因年幼尚未受封。洪武十九年的时候,郭氏还是朱棣的侍女,朱棣率军北征,郭氏跟着伺候,在军中生下了朱棣最小的庶出之女常宁。 在洪武二十三年后,朱棣已经很少出征了。二十四年时,吴氏偶然也承幸过一次,还怀上了孩子,只是朱棣自己从不过问,倒是王妃帮着精心照料安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怀得辛苦,生得凶险,第二年好歹也生了下了,还是个儿子。不过到底没福,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亡了。于是二人自己提出,为着方便就近伺候王妃,就住在了香依殿的配殿。 这种小事朱棣自然是不会过问的,这样一来二人的恩宠就更加没有了,加上朱棣自己在儿女之情上甚为淡薄,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再纳姬妾,身边也未曾再有侍女。一月中除却歇在香依殿的日子,都是自个儿歇在了翔鸳殿,隆福宫中大半殿室倒是空着。 到了翔鸳殿门口时,朱棣对甘棠道:“你先去忙吧,有三宝伺候着就行了。”甘棠欠身告退。 朱棣进了殿后,三宝关上殿门,悄悄儿地在朱棣耳边道:“景宏刚刚将京师和苏州奚家酒馆的密函都呈上了,王爷是现在看还是睡醒了再看?” 朱棣不加思索道:“现在看。” 昌盛的密函说的是,皇帝想借着建园子的时候安排人进府邸,这原本在朱棣的意料之中。苏州的密函则是细细地报了奚梅到处寻梅花酿酒,又将酿的酒一径埋起来凭谁来说也不肯卖。朱棣看完两封密函,顺手扔进了炭盆。 他是有些累了,缓步往寝室走去,脑中响起了道衍和尚说的那句话:“只要王爷愿意留心,二乔一直都有。”眼前浮现起奚梅娇俏顽皮的身影,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嘴角含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酉时一到,燕王妃按品大妆,一身青色翟衣以织金线绣九只翚鸟,鼓翅生霏,栩栩如生。披绛红半透明纱霞帔,绯红色丝线绣成的桃花自底部蜿蜒向上,开得绚丽缤纷,远远望去,有如九只翚鸟在漫天桃花下翩翩飞舞。 梳望仙九鬟髻,两边各插两支桃花钗,中间一支孔雀开屏金步摇,雀头以纯金打造,细如发丝的金线缠绕成孔雀开屏的模样,以蓝田暖玉镶嵌。孔雀口中四根金线绞股成水波纹状,末端一颗被打磨得浑圆的蓝田玉垂映在眉心,衬得燕王妃整个人熠熠闪亮。 发髻用宫制正红色绢桃花从中间向两边簪开,仿若两边两支桃花钗上的桃花直开到了发髻之上,灿烂无比。用春天存下的桃花制成的发膏将碎发一缕一缕地抿紧了,匀面拍上桃花妆,行动间散发出阵阵桃花的馨香。 虽然才将近二十有五了,纵然气质端庄华贵,一身的珠翠荣华亦使得她风姿绰约,也日日在王府里精心保养着,但毕竟已经生育了三子二女,细细看去,眼角边的细纹已经若隐若现了。 酉时四刻,朱棣业已准备妥当,一身方心曲领深绛纱袍,通天冠附九蝉,绛纱蔽膝,白袜赤舄,王者之气,浑然天成。燕王妃走到翔鸳殿请朱棣的时候,朱棣眉目含情,牵过她的手道:“桃之夭夭,烁烁其华,本王的甘棠,永远都是宜室宜家。”二人前往涵元殿。 涵元殿是燕王朱棣用来接待外客,谈论公务,宴赏,祭祀的地方。已经过了掌灯的时分,府里头各处,烛火通明。涵元殿中,两座青铜云纹烛台上各一支手臂组细,三尺长的红烛正在燃烧,因着要守岁的缘故,这烛火须够燃烧整夜,直至初一的五更时分,日头一出,炮竹一响方可灭去。 涵元殿内一应的家具摆设皆以紫檀陈设,厅的主位放着一张紫檀海纹大几配着两把紫檀椅子,下首两边各放了一方几子和一把椅子。安成郡主朱智婉和咸宁郡主朱智明已经在涵元殿内候着了,两位郡主的气度都颇具甘棠当年的风范。 二人梳三鬟髻,安成郡主朱智婉用珍珠将发髻围了一圈,身着水红色袄子和湖蓝色的月华裙。咸宁郡主朱智明则是用宫制的海棠花将发髻围了一圈,身着绯红色袄子和青色襦裙。郭氏带着常宁和吴氏也都装扮妥当带着各自的侍女在涵元殿内候着,朱棣和甘棠在椅子上坐下,众人拜见过后,朱智婉和朱智明在下首两边各自坐定。三宝和景宏立在朱棣和甘棠身后,年夜饭已准备妥当。 朱棣在府里头一惯不苟言笑,甘棠虽刚毅果决,但言语间待下人们倒也一向温和,瞧着郭氏和吴氏盈盈笑道:“王爷,往年都与炽儿他们一同守岁,今年乍然不在身边,怪冷清的。不如,让她们二人和常宁坐下一同用膳吧,人多也热闹些。” 朱棣嗯了一声点点头,于是在朱智婉和朱智明的旁边各加了一个方几和一个长几并着三把椅子,三人跪下磕头谢了赏后欠身坐下。 水晶鸭、吊烧鸽子,酱肘子、肴rou、烩牛rou,炙羊rou、红烧狮子头、蒸腊rou、油闷大虾、蟹黄豆腐、八宝菜、鲜笋子、雕了吉祥如意的酿冬瓜盅等一道一道被呈了上来,甘棠替朱棣斟满一杯屠苏酒,举杯邀向朱棣道:“妾身仅以此杯,祝王爷来年吉祥如意,诸事顺遂,福寿安康。” 一个内侍唱了诺进来,手上一个四龙腾飞边的大青花瓷盘子装了一条足有六斤六两重的清蒸桂花鱼在殿内绕了一圈后在二人面前跪下道:“王府年年有余,祝王爷王妃来年六六大顺,多福多寿。”于是,一干人等全部跪下,恭祝二人喜辞旧岁,合家同春。 如此用过匾食后,又上了果子一同守岁。甘棠细细地剥着一粒葡萄,边剥边道:“九月的时候就将这大玛瑙葡萄连着葡萄枝儿一起封了悬在蓄了水的磁缸上头,又甜水分又足,王爷尝尝。”说着就递到了朱棣的嘴边。朱棣就着甘棠的手吃了,点点头道:“是不错。” 甘棠又笑着对景宏吩咐:“你们也该饿了,将菜都撤了,你们且去用一些。”朱棣也对下首的朱智婉和朱智明她们几个道:“你们也都退下吧,到各自的殿里面去守岁,本王和王妃说会儿话。”
众人皆退了下去,殿中只剩朱棣和甘棠二人。朱棣似有些困倦,又似在沉思,支着额头闭目养神。甘棠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煮茶。过了很久,朱棣睁开眼睛,呷了一口茶道:“甘棠,我们成婚多久了?” 甘棠有些意外,默默地在心中数了数道:“自洪武十八年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一个年头了。” 朱棣似有些感叹道:“是啊,将近一十二个年头了,自从有了炽儿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孩子们不在身边与我们一同过年。” 一句话勾起了甘棠无限的伤感,精致妆容下的眼角也微微地垂了下来:“王爷所说,正是妾身所想,亦是所虑之处。平日在下人面前面儿上也不敢露,心里却总是悬着。” 朱棣看着甘棠,语气中含了一丝怜惜:“刚到北平的时候,本王跟着信国公前往蒙古追击前朝残军,也顾不上府里。后来前魏国公去了,又一直小心防备着父王的忌惮。这些年也亏了你,一头要带着孩子们,一头又要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提起父亲,甘棠心中一阵激荡,“啪”的一声,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她回过神来,慌忙欲起身告罪,被朱棣一把按住,低下头细心地帮她把手上的碎片挑干净,又用帕子裹了,温言道:“本王知道你心里恨,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父皇生性多疑,如今又将炽儿他们扣在了京师。本王心中也……”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抬头望着甘棠道,“无论如何,先忍着,只要你信本王,本王就有办法叫孩子们回到咱们身边。” 甘棠反握住朱棣的手道:“妾身当然相信王爷。” 朱棣抽出手拍拍甘棠的手背道:“本王与大师已想出一计,你仔细听。” 甘棠见茶凉了,换了茶叶重新煮过,嘴里道了声:“是。” 朱棣靠在了椅背上,徐徐道:“父皇下旨让大师回苏州妙智痷讲学,本王也前去聆听了一回,在从苏州回京师的路上遇见了一名极爱梅花的女子。” 甘棠一听,想起几日前从京师快马加鞭传回来的信中提及朱棣要修的“折香苑”便皆是以梅为意,心中漏跳了一拍,手便抖了一抖,一个不小心,几滴仍有些烫的茶滴在了手背上。 朱棣只作不见地继续道:“父皇和皇太孙商议事情时一向都是极为小心的,昌盛在父皇跟前伺候已久,一直以来,都只能传回些父皇身体日渐老迈,国事上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这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消息。这些年来,除了你之外,本王也再无其他钟情的女子,父皇对此亦颇有微词。” 他这才看了一眼甘棠道:“于是,在父皇跟前,本王便漏了一丝有些儿女情长的端倪,用官驿加急传信给你要建园子,加之对于将炽儿送去京师养在父皇膝下又无任何异议,在京师对炽儿他们也不甚关心,只叫父皇觉得本王对梅花儿上了心,父皇便有些放松了心神,竟然叫昌盛听到,在本王建园子时,父皇会安插眼线进来监视。” 甘棠蹙眉沉吟道:“那在找人建园子时,妾身便多留个心眼,小心些防备。” “不,”朱棣冷冷一笑道:“若此消息真的是父皇放松了心神叫昌盛打探到的更好,如若不然,是父皇故意走漏的消息,我们又防备了,昌盛的身份反倒叫人起疑。既然父皇要监视,倒省却了本王的一番功夫,否则还要费心安排让父皇放心的人把府里头的消息传回京师,只是接下来会叫你受些委屈。” 他顿了顿,伸手帮甘棠添了一杯热茶:“你一直谨慎守礼,只不过多年来,本王只专宠于你,突然间对其他女子上了心,你总是会有些不快的。园子建好后,本王会将那名女子带回王府,然后,为情所困,为情所狂。” “你什么都会,就是不会不懂事,所以要学。在本王为那名女子不顾一切的时候,你就不仅仅是不快了,不光无心打理王府,还要时不时地写信将本王的荒唐行径一一告知父皇,偶尔也到本王跟前来闹上一闹。于是,燕王爷沉浸于温柔乡中不可自拔,后院失火,自顾不暇。燕王燕王妃在府里头闹得鸡犬不宁,三个儿子被扔在京师完全不管不顾。” 他牵一牵嘴角似笑非笑:“自然,父皇安插在府里头的探子也会一五一十地将府里头的情形秘密地告知父皇,与你写给父皇信中的内容不谋而合。待父皇和皇太孙的顾虑被打消得差不多,时机成熟时,南康和十七弟便会向父皇和皇太孙旁敲侧击,将炽儿他们送回北平劝和双亲。父皇一向亲近十七弟,皇太孙又与十七弟年龄相近,志趣相投,炽儿他们回来就指日可待了!” 甘棠听完,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患得患失,不放心道:“那女子,可靠么?” 朱棣看也不看甘棠,眼睛定定望向前方道:“三宝亲自查过,亦派了人暗中观察,很妥当。” 甘棠默默不语,过了半响,抚上自己的脸颊,幽幽道:“王爷风华正盛,妾身却开始渐渐老了,能有个可心的人在旁边伺候着,也是好的。” 朱棣这才看向甘棠微微一笑道:“说什么傻话,本王与你多少年的情分,岂是旁人能替代得了的。再说,你才二十五岁,哪里就说得上是老了,一切都是为了炽儿他们能早日回府。” “砰”的一声爆竹声响,新年到了,三宝打开殿门请王爷王妃观赏烟花,璀璨的焰火腾空而起,如满天星辉瞬间照亮了整个大地。朱棣忽然转头问甘棠:“建园子的地方可想好了?” 甘棠欠身回道:“韵藻楼地方宽敞,离着翔鸳殿也近,妾身想着就那里吧。” 朱棣摇摇头道:“不好,本王以后大半时间都要在‘折香苑’,韵藻楼地方不够大,也不够清静。”他透过涵元殿旁中海的湖面望出去,指着中海中央的墀天台道,“就那里吧,四面临水,冬日里湖面结冰,再飘着雪,梅花盛开时,一眼望出去,只有玉雪寒梅,她应该会很喜欢。” 说到后半段时,爆竹声阵阵响起,涵元殿外跪了一地的人恭贺王爷王妃新春吉祥如意,朱棣的话语被此起彼伏的声音盖过,轻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甘棠没听清楚,追问了一句:“王爷方才说什么?” 朱棣对她展眉一笑道:“没什么,本王方才说,折香苑就建在那墀天台。” 甘棠垂下眼眸温顺道:“是。” 注: 1、十泉里:现苏州市平江区,南宋《平江图》上对这条古街的概况与其现貌基本一致,平江路古名叫做“十泉里”,因有古井十口而得名。 2、邓蔚山香雪海:邓尉山位于苏州城西南30公里处,吴中区光福镇西南部,因东汉太尉邓禹曾隐居于此而得名。邓尉山一带是江南著名的探梅胜地,名为“香雪海”。 3、龙卵:牡白马之卵,尤为珍奇,曰龙卵焉。 4、九九消寒图:九九消寒图是中国北方的一项汉族传统民俗,一幅双钩描红书法“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字每字九划共九九八十一划,也称作“写九”,一般而言在九九消寒图的一侧还应写有《数九歌》。除文字版本之九九消寒图,还有用图形表示的九九消寒图。此外,也有些九九消寒图采用图画的形式,也称作“画九”。在白纸上绘制九枝寒梅,每枝九朵。一枝对应一九,一朵对应一天,在寒梅图的一侧常常写有“试看图中梅黑黑,自然窗外草青青”,这种图画版的九九消寒图又被称作“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