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言情小说 - 江山梅蕊嫣在线阅读 - 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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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位更替,天下易主之时,燕王府,正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一连七日,朱棣寸步不离折香苑,只守着奚梅。刚开始,更多的时候,二人相拥而坐,只有静默。

    闷热的暑气混合着草药的味道将不时因悲伤而怔忪的奚梅包围,她手中拿着那绣到一半的葫芦花样肚兜,会莫名地落下泪来。每每此时,朱棣总是吻着她的脸颊,任由她的泪水濡湿自己的脸,尽数落到了自己的胸腔里,guntangguntang的,灼得他痛到揪心。

    有一日夜里,朱棣辗转难眠。他以为奚梅睡了,起身走出折香堂,在苦热的夏夜中,沉寂许久,终而仰天叹息。

    朱棣不在身侧,奚梅缓缓醒转,她起身,长窗门被打开的瞬间,朱棣仓惶转身,萧索的身影带着无言的神伤跌落于她的眼中,眼角还犹自莹然。

    朱棣深入骨髓的悲痛,叫奚梅不由地身形微晃,她侧首,立时扶助门框。指尖触上木门框时,朱棣已至她身旁,急切问道:“梅儿,你感觉如何?”

    然而她转首时已带了莞然笑意道:“我没事,只是困了,你不在身边,我睡不踏实。”如初凝露珠般晶莹的脸好似一碰即化,幽幽生香,莞尔一笑间已然倾尽世间芳华。

    朱棣小心地将她打横抱入阔床之上,她依偎在朱棣的怀中,让自己沉沉睡去。

    自那以后,奚梅再也没有拿着那肚兜莫名落泪。

    燕王府连着整个北平城服丧的事宜,一应交给了徐甘棠,朱棣一概不管不问。

    徐甘棠一扫朱棣奚梅大婚后无声无息的颓唐,纵是素服在身,也难掩她眉梢眼角飞扬的得意。她端坐于涵元殿中,感受着这府里好似她一人独大的滋味。

    不过,很快,朱棣会在她以为自己攀到了最顶峰时,将她狠狠地一脚踢下,看看到了那时,她徐甘棠会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整个燕王府,在所有人的眼里看来,除了燕王妃忙里忙外,王爷什么都不在乎。的确,王府的事情嘛,顶多再过个十天八天的,他朱棣自然就要动手料理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如今,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等他朱棣曾经和周王朱橚下的那盘棋,看他朱允炆,到底会不会落下那一子。

    而事实上,眼下,他在乎的,确实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梅儿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地好,他很开心。可是,梅儿为了不让他难过,对着他时,巧笑嫣然,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夜深人静时,她以为他睡着了,仍旧会将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哀伤着他们还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的第一个孩儿,无声哭泣,这令他,心如刀绞。

    梅儿泪湿枕巾,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不会去打扰她。自从那夜之后,梅儿再不曾在他面前露出半分伤心的颜色,怕他难过。梅儿的心思他如何不知,既如此,夜里就好好地让她哭一场吧,他与梅儿还有一辈子,而时间,终将是抚平伤口的一剂良药,不是吗?不管怎样,他总陪着她就是了。

    未免触景伤情,姝娈将所有夫人怀孕时给孩儿预备的一切物品全部都收了起来。可奇怪的是,奚梅从来没有问过,孩子到底是怎么没了的。她只是按时按顿吃着朱权给他准备的,所有的药和药膳,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尽快地好起来。朱棣知道,奚梅不想问,也不会问,既为难了他,也为难了自己,问的结果,是执手相看两无言。因为,她很清楚,他不会骗她,只要她问,他就会说。只是,何必呢,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对往事锱铢必究,愿意被往事伤怀萦绕的人,不如着眼于未来,何苦自己为难自己,揭开伤疤,会很痛!

    按着宫里头的旨意,诸亲王一个月内都必须披麻戴孝。朱棣却是不管不顾的,日日穿着一件玄色的宋锦万字暗纹的圆领窄袖长衫。他固执地将那枚香囊挂在腰带上,其实是很突兀,很格格不入的,最重要的是,错了规矩。

    奚梅说过他几次,他只道:“这香囊我就是日日戴在身上的,不然浑身不自在。”再说多了,朱棣就耍赖:“横竖我在这折香堂不出去,难不成,你还能去告密?”于是,奚梅也不管他,由着他去。

    奚梅日日躺着,她那么个性子,这么多天了,如今好了很多,哪里还能躺得住,执意要起来走走。朱棣也拿她无法,还好这个时辰,葛诚和卢振已经出了院子,于是,陪着她从折香苑漫步到湖边散心。

    一湖的荷花,有些,已经残了,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莲蓬头。朱棣看了,生怕奚梅多心,不料奚梅却道:“朱棣,能不能叫人,做个小舟,再过些日子,咱们摘莲蓬去。”

    连日来,但凡朱权列的单子上跟莲子有关的吃食,都被姝娈碾成了粉末。只是,奚梅出生于十里水巷交错之地,而阿蕊最擅长的,就是将各种花儿果儿的,配到菜里面一起做。奚梅虽然不会做,舌头却灵得很,如何能品不出莲子的味道。她知道姝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故意这样说给朱棣听的。

    朱棣听了当然高兴:“就你的鬼心思多,再过十来日,过了七月二十五,就可以叫人准备了。到时命人在舟上再搭个棚子,蒙上轻纱,这样,既可防蚊虫,我们还能一边吃莲子一边纳凉。”

    “嗯,”奚梅跟朱棣沿着湖边慢慢散步,一身素白的纱裙,一头的青丝未束,就这样随意地散着,微风吹过时,长发轻轻飘起,弯成了或深或浅的弧度,生生地将那凌波而立的,已经寥寥可数的,粉白二色的荷花给比了下去,她含了浅浅笑意侧首打量着朱棣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便是玄色衣袍。第二次,你来见我时,穿的还是玄色衣袍。我原本以为,你最喜欢玄色,打算成婚后,动手给你做一件呢。可是后来,一直到我们成婚了,你都不穿玄色的衣裳了。为什么?”

    朱棣捏一捏她的脸颊道:“还不是因为你,第二次见你时,在香雪海,你得知了我的身份后,那样地排斥我,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当时真地以为,你不愿意跟着我走。后来你又说,只愿意和我做寻常夫妻,我哪里还敢穿玄色衣裳。”

    奚梅越听越糊涂,问道:“这跟衣裳的颜色有何干系?”

    朱棣奇道:“你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你么?”

    奚梅更加奇怪:“知道什么?告诉我什么?”

    朱棣耐心地说与她听:“玄色,明黄,赤朱,绛紫乃是皇室宗亲才可用的颜色啊。这些日子,父皇刚刚殡天,只许穿玄、白、青、灰四色的衣服。因为白、青、灰亦是民间释了麻孝服后可以用的颜色,所以,皇室宗亲们惯常会选玄色,又称之为元色。所以我才又将这些玄色衣服翻出来穿的,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奚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奚梅想了想又道:“我自幼的衣服都是好婆帮我做的,针线活儿也是好婆教的,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一桩事情来。记得幼时,正是我长个头儿的时候,好婆带着我一起去给我买料子做衣裳。我喜欢其中一匹浅紫色的绢布,好婆却硬是不肯。我当时还不明白,商贾之家,是可以用绢布的呀,可好婆也不理我,只说官府定的,寻常人家,不许穿紫色。”

    朱棣更加奇怪道:“照理讲,浅紫色也无妨,且又是绢布,只要不是绛紫色的就行了,你好婆也是太过于谨慎了。”

    “不是,”奚梅摇头,“好婆既说了官府不许,我自然不敢再闹。只是回家后不免有些好奇,于是又问好婆天子为何要定出这样奇怪的规矩。好婆却有些恼火,很是不耐烦的样子说:‘天王贵胄定出很多规矩,是咱们平头老百姓能议论的么!本本份份地守着就是了,切莫闹出是非来,好端端地平白惹祸上身。你记着就是,休要再问。’好婆平时总是温温和和,说话一向也是和风细雨的,即便说起寺庙的和尚也不会那样似生了大气,完全不讲道理一般,我也就再不敢问了。自我记事起,那次是好婆唯一的一次发怒,只是过去很久了,我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梅儿,”朱棣突然有些慌,“告诉我,如果你知道,那么你第一次见我时,便会猜到我是皇室中人了,是不是?”

    奚梅好笑道:“如果我知道,自然能想到。我只是以为你必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可你偏偏还拿那么好的料子制成的袍子去擦石头。当时只觉得,这人,怎么这样糟蹋东西,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衣裳。”

    朱棣突然停下来:“梅儿,你认真回答我,如果,你第一次看见我,就知道我是皇室中人,还会不会与我一起采梅花,收玉雪?”

    奚梅瞧着他那么认真的样子,装模作样,侧首想了想,促狭道:“会,因为,你穿玄色的衣服,蛮好看的。”说到最后,嘴角再也抿不住笑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棣却不许她打趣,直直地看着她,只一味地问:“梅儿,你认真地回答我。”

    奚梅不意朱棣竟如此较真,怔了一下,轻轻垂首低声道:“我……不知道。”

    朱棣叹了一声:“幸好你不知道,幸好你好婆没跟你说。”

    奚梅也叹了一声:“不过呢,你穿玄色的衣服确实蛮好看的,以后我再给你做一件。”

    朱棣不满:“一件如何能够,以后我只穿你做的衣裳。”

    此时,东边一轮上弦月缓缓升起,月光洒出的银辉将二人的身影重叠到了一处,长长的投影荡漾在湖面上,被大片的荷叶分割得似有些支离斑驳,又似模糊地连在了一起。

    二人就在这样相知相惜的日子里,益发地相依相许!而奚梅好婆、太祖皇帝、道衍和尚三者之间到底有何纠葛,则在朱棣心中更加的扑朔迷离。

    朱权赶到自己的王府时,府门口人头攒动。还好,孝服俱已穿戴整齐,但因他的兵卫是所有就藩藩王中最多的,闹哄哄地挤成了里三层外三层。

    外族人,对于汉族举哀服丧的仪制颇为不通,又大都不以为意。王爷不在府里,王妃三句话说不到就咳个不停,侧妃王氏还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尖刻地指摘着王妃的不妥之处,另一位侧妃傅氏则一语不发,一副只管看热闹的神情。一时间,全都乱成了一团,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王爷已经回来了,只是给他们挡在了外面,进都进不去。

    朱权回来前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状,待快要接近府门口时,在马上飞身而起,借冲力掠过众人的头顶,足尖轻点了几个兵卫的肩膀,几个腾跃,众人眼前一花,这才看清楚,宁王爷回来了。

    他的坐骑前进之势未减,将人群硬生生地冲散,待冲到府门口时,朱权脚下一个错步,伸手将缰绳一勒,那马的前蹄高高跃起,而后牢牢地被朱权圈在了原地。

    自此,一众人等,呼啦啦跪了一地:“参见王爷。”

    朱权扶起张谨,袖袍轻扬间转身,眉梢眼角已经带上了一抹与他那一向清风朗月之风姿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意,星目一寒,横扫过众人道:“父皇六月二十五巳时殡天,如今已经过了哭灵的日子。当今皇上已经登基,旨意已下,自先帝殡天之日起,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得饮宴,一个月后释麻孝服,而后三年内,只许着白、青、灰三色以示对先帝的缅怀,可都清楚了?”

    众人皆俯首道:“是。”

    “好,”朱权的口气稍缓了缓,对着统领朵颜卫的脱儿火察和哈儿兀歹道,“既都清楚了,脱儿火察,你负责传达宫里头的旨意,各京派官员在自己府邸服丧的事宜由你打点。哈儿兀歹,带着所有兵卫各自在家中服丧。”说完又加重了语气对众人道,“谁都不许错了规矩。”说完后,有意无意地冷冷看了王氏和傅氏一眼。

    王氏和傅氏难得见朱权动怒,一时也不敢再闹腾。于是,众人散去,朱权与他的一个正妃和两个侧妃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