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朱允炆怒极反笑:不必再审!燕王已是步步算计,其本就是要昭昭明示于他,若是不能泄露的,纵使将邓庸五马分尸也问不出来了。邓庸是燕王手中的一颗早就精心布置直白传信于他的棋子:反是反定了,便是你朱允炆又能奈我何? 是了,洪武二十三年燕王率军出征生擒乃尔不花还朝后,明知皇爷爷故意以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试探,他也丝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思以“日照龙鳞点万睛!”相对。未免他日益坐大,危及父亲的太子之位,皇爷爷彻查燕王身边的党羽,这才在二十五年得知一直圣眷颇浓的赵勉竟然暗里与燕王过从甚密,赵勉全家召来横祸,也正因为如此,他见到了阿蕊——嫣儿,却是一见即成天涯。 之后燕王韬光养晦,即便二十九年在彻彻儿山一举收服朵颜卫,班师回朝后未免招杀身之祸自请尽解兵权,也就是在那一年,开始了与燕王夫人的缱绻情深,竟令他忘了燕王胸怀鸿鹄之志,强取豪夺之手段向来雷霆万丈。忽然,他想到一节,几乎要大惊失色,燕王收服朵颜卫,朵颜卫如今在宁王麾下,二人若是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杀不杀邓庸已经不重要了,邓庸信已送达,变成弃子。可今日早朝那样的情状,不杀,岂不叫满朝文武耻笑?!满腔怒火更是无处可泄,脑中闪过烂熟于心的检校名册中“张昺、谢贵、张信”的名字,再看向一旁已经蠢蠢欲动了很久,迫不及待地急于一尝鲜血的森森刑具,示意齐泰俯身向前。 他耳语:“令宋忠挑选精兵三千人,日夜兼程悄悄赶往北平与张昺会和,火速传密旨于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即刻羁拿燕王,就地阵法!再传旨宁王……”他再想一想“还有辽王,即刻前往京师!” 他冷厉喝斥出声:“至于这个狗奴才,朕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堵上他的嘴,凌迟!” 走在长长宫巷里的朱允炆,胸中犹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一颗心仿佛正被铁蹄纷杳碾踏,蝉声织成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一层一层地将他裹住。明明很疲累了,却心头万事不定,睡意全无。 其实盛夏里的乾清宫,草木影影绰绰十分宜人。因着朱允炆并不喜欢浓烈似锦的繁花,倒偏爱碧意深深的墨绿,殿前两柱四人合抱的米兰盈盈生翠,廊下垂着的吊兰迎着微风悄悄舞动,如少女散开满头青丝临水而照。将白日里日头的热辣一层层滤过,到了晚间,殿中卷起几阵舒爽的凉风,月光漏过缝隙投下缕缕光影,颇能散一散心中的燥热。 朱允炆回到乾清宫时,马舜华正凭窗而立,望向那万绿丛丛,那背影似凝蓄了无限哀愁,叫人心生恻然。朱允炆瞧见的时候不由得一惊:半年未曾去瞧她,因着藩王频频生事,一应的庆典也被尽数免去,除了在宁太皇太妃宫中几次寥寥可数的相见,几乎没有机会碰面,她——竟这样瘦了。然而一念即过,便超那一堆奏章走去。 马舜华并未发现朱允炆的回宫,只望着窗外出神,悠悠长长地一声叹息。昌盛一声轻咳,她立刻惊觉,回转恭敬欠身:“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她并不是一个懂得邀宠求怜的女子,故而即便半年来朱允炆不得空去瞧她,她也从未托辞求见,只淡淡地在坤宁宫过着自己的生活,守着自己的本分孝敬太皇太妃们,教养孩儿。就算今日漏液等他等得这样久,也不过是一袭浅蓝色轻纱长罗裙,绾一个简单的高髻,零星几点的珍珠参差其间。只有瞧见绣在罗裙前襟处的一支素白牡丹,才能意识到眼前之人乃是一国之母。 朱允炆抬手示意她免礼道:“坐吧,可是宁王府的事情?” 马舜华仿佛已经习惯了他对她的视为不见:“是,皇上的旨意臣妾不敢耽搁,而且宁王的两名侧妃经不得审,不等臣妾问话便自己哭诉了半天,故而臣妾也未曾费什么功夫?” 朱允炆随手翻过一本奏折边看边问:“怎么说?” “臣妾认为,她二人不像说谎,若宁王妃当真日日守着药罐子命不久矣,她们又何必下毒!更何况,以她二人的心志,还做不了下毒这样的事情。此事已回过皇阿奶,皇阿奶也觉得十分蹊跷。”
“唔!”朱允炆依旧埋首看着手中的奏折,“朕知道了,将她二人遣回原籍,你退下吧!” 马舜华并无任何迟疑,淡盈怡静微笑道:“是,臣妾告退!” 随着殿门被打开又合上,朱允炆缓缓地靠在椅背上沉思:下毒?整个宁王府,最会下毒的,可不就是精通岐黄之术的宁王自己么!一向安分守己的宁王用如此拙劣的手法无风起浪,你这是在暗示朕,皇爷爷赐的侧妃,你是不要了,那皇爷爷留遗诏传位于朕,你也不打算遵守了,是么?他回想起去年的重阳射柳,只怕皇爷爷和自己都看错了这个一向心直口实的宁王了! 宋忠令副将赵东带领一千精兵不眠不休日夜赶路,七月初三,在距离北平城三里的地方趁夜悄悄驻扎,赵东漏液潜入张昺府。 张昺、谢贵、张信早已接到密旨恭候多时,与赵东商议明日夜间突袭燕王府,将燕王及其家眷一其拿下,四人商议完毕各归各位。 前来禀报的暗卫已经退下,朱棣站在涵元殿中闭目聆听四方的夜空,有乌鸦自迷蒙幽暗的夜色中扑棱着翅膀凌空而过,令人无端端地惊出一身冷汗。张玉、朱能、三宝在他身后神情肃穆,久违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 忽而他睁开眼睛,精光闪亮的双眸是原野上的战狼发出噬血的光芒,而嘴角吐出的话语更叫人即便在夏日里都冷得发抖:“张玉,朱能,明日一早,将王妃、郭妃、陈妃、吴氏、喻氏、还有世子等所有家眷包括你们自己全部绑了,押到涵元殿。” 张玉朱能毫无二话,领命! “三宝,翔鸳殿后院的那群恶犬,饿了有多久了?” 三宝躬身回话:“启禀王爷,照王爷的意思,三日才喂上一餐,已经都饿红了眼了。” “很好!”眼睛渐渐覆盖了冷霜之意,“待明日他们尽数自投罗网后,关门,一个都不许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