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但愿长醉不愿醒 中
“你是说皇太女把那个楚国七皇子私藏在东宫里面，还连续几晚都去临幸他？”叶慕华霜把允欢交给南瑶，南瑶抱着允欢去偏殿玩耍，麟趾殿就只剩下他和沈傲然两人。 沈傲然起身跪倒在叶慕华霜面前，“父后，臣侍句句属实，决不敢无中生有。其实殿下要宠幸宫人臣侍无权过问，但是楚玉晶几次三番谋害殿下，还伤害过淑君、关君和臣侍，臣侍觉得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殿下身边伺候。万一他再生了异心，岂不就防不胜防了。况且淑君为何会离开东宫，缘由不需要臣侍再多说。殿下现在宠幸楚玉晶这个妖媚之人，置淑君于何地？又置臣侍等人于何地？所以臣侍斗胆请父后做主，楚玉晶断不能留。” “你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叶慕华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吟着，“只是你说的这些难道皇太女不清楚吗？本后觉得她留下楚玉晶自然有她的目的。那个楚玉晶毕竟曾经是楚国的皇子，对楚国多掌握一分，对咱们大唐总是有好处的。” “父后，如果仅仅是为了从楚玉晶口中得知楚国的讯息，方法和手段不计其数，为何又偏偏要留下他充掖东宫呢？或许父后没有见过他的样貌，不知他究竟有多狐媚。臣侍与他有过几次照面，他生得一对狐目，常常假扮无辜来博取同情，身段柔弱却暗藏杀机。此等妖人必定擅长妖媚之术。臣侍只怕殿下被他迷惑。父后难道忘了，前朝不也有厌胜之祸吗？” 沈傲然说的是两朝之前的往事。当时唐王宠幸了一个青楼外族男子，那人颇懂床第媚术，致使唐王对其异常迷恋。后来唐王不顾众臣反对硬是把那男子接进后宫册封为妩卿。妩卿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在后宫呼风唤雨，连君后都要避其锋芒。唐王一心将宠爱都给了妩卿，岂料这妩卿心术不正，为了长期独霸圣宠，先是使出浑身解数纠缠唐王，后来趁选秀之际竟然在宫中大行厌胜之术，害死了不少人，闹得乌烟瘴气。 沈傲然知道叶慕华霜生平最恨这样的男人。他察言观色，发现叶慕华霜眉头越蹙越紧，证明他的话已经起到了一定作用。于是他更加不遗余力地说道：“父后，臣侍早些时日曾去经华阁翻阅书籍，偶然见到关于当年妩卿的记载，当时便多了个心眼儿。妩卿的画像与楚玉晶确有几分相似。听说那妩卿也是楚国人，父后不信，大可派人取画像来瞧瞧。” “好吧，本后就看看这两个人到底长得有多像！”叶慕华霜命侍从去经华阁取妩卿的画像，同人又叫人预备楚玉晶的画像以便比对。此时已临近晌午，沈傲然领着允欢陪叶慕华霜共用了午膳，期间关于楚玉晶的事再只字未提。 等马车回转东宫的时候，颂香面色有几分踌躇，“少爷，奴才思前想后，那法子伤身哪，咱们能不能换一个？” “都到了这个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将来楚玉晶有了名份，要收拾他就更难上加难了。”一想到难产差点丧命，沈傲然就对楚玉晶恨得牙痒痒。宁婉把楚玉晶安置在东宫的偏院本来并没有声张，然而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东宫这种地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能传得比皇宫还大。 沈傲然联想到自身的处境，知道如果擅自闯入楚玉晶的住处，结果必然会招致宁婉的斥责和不满。自己虽然生了一个儿子，背后有沈家为自己撑腰，但是宁婉从始至终只把自己当作弟弟一样看待，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连凤雏的出走宁婉都可以不去转圜，这说明宁婉和楚玉晶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十分暧昧。宁婉连续在偏院住了几晚，更说明宁婉现在对楚玉晶是兴趣正浓。因此，沈傲然不得不采用以守为攻的办法，既保全自己，又能借刀杀人。 “颂香，你确定是抢在中宫的人赶去经华阁之前就已经把画像换了吗？” “放心吧，少爷，奴才都是按照您的吩咐，绝对不会出一点纰漏。” “那也就是说，君后殿下现在应该已经看到了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好，很好！自古做父亲的最怕什么，无外乎就是子女受到性命的威胁。楚玉晶，你以为你凭着脸蛋和身段就能霸占殿下？哼！本君这次就叫你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死！新帐旧账咱们一起算！” 那一晚沈傲然设宴请兰若晴过来品尝新菜，结果饭吃到一半，沈傲然一头栽在兰若晴身上，双目紧闭，怎么喊也喊不醒。 宁婉因去行宫找贺兰敏德议政，当夜并不回返。兰若晴忙派人去请太医，太医给沈傲然诊脉后连连摇头，兰若晴焦虑地问道：“不知道沈君殿下到底怎么了？殿下又不在东宫，太医您要速速想个法子把人救醒才是。” “侍君殿下，非是为臣见死不救，这沈君殿下不像是生病呀……” “这、这人都昏迷不醒了，不是生病又是什么？”说话间，白玉彦得了禀报也带着容嫣等人匆匆赶来了。众人给白玉彦见礼，白玉彦问起沈傲然的症状，太医照实回了，白玉彦紧蹙着眉头也半信半疑。 床榻之上，沈傲然一动不动地躺着。白玉彦试探地喊了几声，又推了两把，沈傲然纹丝不动。就在白玉彦与兰若晴面面相觑之际，忽然，沈傲然的身子噔得一声坐得笔直。他两眼直勾勾的，两手在空中乱抓一通，并且大声叫嚷着，“不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 喊了几句后，他砰的一声又直挺挺地摔在床上。众人只见他白眼翻着，喉咙不停的捣气，呼噜呼噜的喘息声特别吓人。颂香壮着胆子去摸沈傲然的额头，随即惊叫起来，“不好了，少爷的头好烫好烫！” 白玉彦听罢去拉沈傲然的手，可结果两手冰冰凉凉，比冬天的雪还冷。容嫣偷偷扯了扯白玉彦的衣袖，“少爷，瞧这情形，沈君殿下莫不是中邪了？” “不会吧？”白玉彦看看容嫣，又看看惊恐不定的兰若晴，随后望着太医，“您才是悬壶济世的高人，依您之见，沈君到底是不是中了邪？” “这个……”太医犹豫片刻，“太女君殿下，据侍君殿下所述，沈君殿下是在晚膳期间昏迷不醒。臣方才查验食物并无毒性，这就说明不是食物中毒。于是臣替沈君殿下把脉，发现他的脉象平和正常并不似有病，然而他又身患奇症，目光呆滞，胡言乱语，反倒符合中邪之说了。” “难道真是中邪？”白玉彦再向沈傲然看去，发现沈傲然的脸色已经比方才更加灰白，整个人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仿佛只有出的气都没有进的气了。 颂香一头扑在沈傲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琅玡水榭其余的小侍也都跟着抹眼泪。白玉彦心情烦躁，大吼一声，“哭什么哭！就知道哭，你们以为哭几声沈君就能好了！”他说着对太医躬了躬身，“本君向您请教一下，这倘若中邪该怎么化解呢？” “太女君殿下，请教二字万不敢当。臣是个大夫，不是玄门中人，对于厌胜邪术所知不多。不过臣听说过两朝之前有一位妩卿在宫中大行此道，是用桃木制作成小人儿，写上被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然后埋在被诅咒之人的住处，自己则隐藏于另一处施咒做法，被诅咒之人就会无端生病、出现幻觉直至咽气呀。” “如此说来，真的有人用厌胜之术来谋害沈君？究竟是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白玉彦又惊又怒。容嫣在一旁进言，“少爷，咱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君殿下咽气呀。应该派人速速搜查琅玡水榭。若真如太医所说，一定可以找到施展厌胜之术用来谋害沈君殿下的小木人。” “嗯，事不宜迟，马上传令下去，搜查琅玡水榭！”白玉彦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动起手来。不多时，有人在后花园一株桃树下发现了松动的泥土，随即挖出一个木匣子，里面真的装了一个写着沈傲然姓名、生辰八字并扎着银针的木偶。 白玉彦将木偶交给兰若晴等人传看，兰若晴拿着木偶的手微微颤抖，“什么人如此歹毒，非要置沈君殿下于死地？君上，殿下不在宫里，此刻也只有您才能护沈君殿下周全了。” “不错，按照太医的说法，沈君中邪，施邪术之人此刻一定还在东宫做法。来人，即刻搜查东宫各处，凡可疑之人立即扣押，如遇反抗，格杀勿论！”白玉彦随后命人拔掉了木偶上的银针，沈傲然的气色在不久以后渐渐缓和下来，虽然他一直混混沉沉的没睁眼，但经太医诊脉已无性命之忧。 当晚东宫直闹到二更方才偃旗息鼓。 容嫣得了禀报匆匆走进鸾喜殿向白玉彦禀奏，白玉彦哼了一声，“本君就猜到一定会是这样。沈君这中邪中得真蹊跷。如今他也变聪明了，竟然会拉上本君和兰若晴做他的证人，将来就算殿下怀疑谁也绝不会怀疑他。” “那现在木偶从楚玉晶住的偏院搜了出来，少爷打算怎么办呢？”早有人奉沈傲然之命将厌胜之术所需的物件都栽赃到了楚玉晶居住的偏院。而且有人趁搜查之机混入了两个新木偶，一个写着凤雏，另一个写着宁婉，都分别插着银针。 白玉彦将全身都浸泡在温泉水中，闭上眼任凭热气熏了一会儿才说：“今儿一大早沈君是不是抱着孩子进中宫了？” “嗯，说是带二世子去看望祖父，晌午之后才回来的。” “那正好，把这件事上奏君后，人证物证一并呈上去，楚玉晶的杀剐存留就和咱们无关了。” “少爷，如果君后下旨处死楚玉晶，殿下回来一定会责怪您的。”容嫣心里有些惴惴的。 白玉彦扑哧一笑，“她凭什么责怪？楚玉晶在东宫这些日子又不是本君照看的，况且罪名是君后定的，沈君那里都要死要活了，本君难道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沈君咽气吗？” “话虽这么说，但赃证毕竟是少爷派人搜出来的。如果殿下起了疑心，会不会怀疑到少爷头上？”容嫣觉得宁婉不会轻信，生怕白玉彦担风险，而白玉彦则摇了摇头。 “容嫣，你真以为殿下是傻子吗？其实呢，谁和楚玉晶有深仇大恨大家心知肚明。别看沈君卧床不起，可咱们心里头都明白，这是他耍的苦rou计。本君身为太女君，在殿下不在东宫的时候照料君侍再平常不过，本君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沈君安排好的，谁又能挑出什么错？其实本君不戳穿沈君的戏码，是为了看看楚玉晶在殿下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如果这次借沈君的手把楚玉晶除去，本君将来自然少了一个对手。而如果殿下一心维护楚玉晶，事情早晚能查个水落石出，沈君的小伎俩又怎么能逃过殿下的慧眼。” “少爷说得极是。那咱们一方面派人去中宫禀报，另一方面则要去给殿下报信，这样殿下就会觉得少爷不偏不倚，公正严明。一旦殿下对楚玉晶有情，及时返回来救了楚玉晶，她还会觉得是少爷行了方便，会承少爷的恩惠。” “嗯，你越来越聪明。事不宜迟，你叫孙公公马上备车，连夜就赶到行宫去吧。”…… 地牢之内，楚玉晶被铁铐锁着，并用铁链悬吊起双手。关冷烟风尘仆仆快步走进来，命侍卫看了门，见到楚玉晶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会这样？”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我只觉得是我这几日贪心惹的祸。”关冷烟叫人把楚玉晶悬吊的胳膊放下来，楚玉晶揉揉已经有些酸麻的臂膀，苦笑着，“看起来我和牢狱有缘分，前几天我才和皇太女说请她送我去刑部，如今倒省得她cao心了。” “这当口你还开玩笑。我问你，真的不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了！谋害皇太女的罪名我也敢认，何况只是一名君侍。我楚玉晶要真想害他沈傲然，犯不着这样拐弯抹角的。” “你说得对。不过厌胜之术一向是宫中的禁忌，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冤魂死在这上头。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我去云间楼的时候出事。你稍安勿躁，我这就连夜去找殿下，请她回东宫来主持大局。” 关冷烟说完转身欲走，楚玉晶喊住他，“我有话请你带给宁婉，如果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你别急，我只是打个比方，我说是万一我已不在了，希望她能帮我好好照顾玉诺。” “你不要胡思乱想，殿下最晚明天晌午之前一定可以赶回来。如果你真是冤枉的，抵住牙膛不要承认。”关冷烟拍了拍楚玉晶的肩膀，然后快速离开了。 侍卫们没有再为难楚玉晶，楚玉晶周身困乏，靠着墙角的稻草垛闭上眼，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就听到牢房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几名侍卫冲进来按住楚玉晶，用绳索紧紧捆住了他，然后拖着他向外走。 此刻已经是辰时，叶慕华霜端坐在正殿上首，下首白玉彦、兰若晴、薛景春、路锦以及若干侍从都垂首侍立。楚玉晶被押跪在叶慕华霜面前，叶慕华霜命人托起楚玉晶的脸，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愤愤哼了一声，“果然是一幅妖孽的模样！来人，马上拖出去乱棍打死！”